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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更是吸飽了城市燈火,暖彤彤的。狄秋抖了抖香煙,一些煙灰落到了他的鞋上,他吹開它們,又用手指蹭了蹭臟兮兮的鞋子,他整雙鞋都很臟,他甚至都記不清它本來是白色的還是米色的。狄秋打了個哆嗦,站起來,轉身推開了身后的一扇門,走了進去。門后面滿是黑的,伸手不見五指,什么都看不清了,也什么都摸不到了。狄秋低著頭,他的煙不再燒了,沒法抽了,他扔了它,往前走,他的鞋帶也很黑了。走了陣,他抬起眼睛,看到個女人,窈窈,渺渺地站在他前頭,好像和他只有一步之遙,他往前跨了一步,那女人和他還是只有一步之遙。狄秋揉了揉眼睛,再看,女人還在,通體熒白,頭發長長的,樣子很美,她好像是飄浮在這樣的黑暗里的,好像是一緞黑綢子上繡著的一個仙人,她不真實,虛幻,和天、和地保持著曖昧的距離,和他保持著跨不過去的一步。她是不應該存在的。但她就是這樣出現在這里。女人也看到了狄秋,她笑,接著,轉過身,留給他一個背影。狄秋跟上去,輕輕喚了聲。“mama?!?/br>很古怪的一章。——————————母親往前走去,狄秋問了聲:“你去哪里???”母親沒說話,依舊背朝著他,狄秋笑呵呵地跟緊了:“今天在家忙些什么呢?”他跑到了母親身邊,和她并排走著了,母親朝他看過來,她的眼神卻穿過了狄秋,淺色的眼珠子里蒼翠欲滴,這蓬勃的綠意撲向了狄秋,驟然間,他的眼前一亮,耳邊凈是竹浪松濤。他和母親正經過一片嵌在黑暗中的半窗。窗外竹影玲瓏,日光透亮。母親推開了其中一扇窗戶,一片削長的竹葉落在了母親手上,狄秋湊過去吹了吹,竹葉沒動,他瞅瞅母親,母親也吹了吹,她的這一口氣不得了,好厲害,剎那間掀起了颶風,茂密的竹林從中間分開了,幽篁中露出一條窄長的鵝卵石小徑,母親走在上面,狄秋忙不迭追過去。他高喊:“好好好,你厲害,你厲害?!?/br>他又說:“那你什么時候教教我???”母親不響,穿過了個滿月形的門洞,迎面便是棵才抽了嫩芽的石榴樹,狄秋摘了片新葉子,問母親:“今天忙些什么呢?”他又說:“我嘛,今天輸了個精光?!?/br>他們正走在一條上坡的爬山廊上,兩邊皆是假山峻石,滿鼻子都是濕氣,湖水的腥味。狄秋走得有些喘了,母親腳步穩健,絲毫沒有放慢,狄秋停了停,頓了會兒,一鼓作氣跑到了母親前面,但不一會兒他又落到了她后面,母親笑笑的,狄秋不服氣,又去追趕她,喘著粗氣說:“你看那塊像不像獅子?”那塊又有些像仙鶴,還有那塊,兩塊挨著,好像抱在一起,但腳跟的地方又都空出個缺口,像兩個站不穩的人,只好緊緊相擁。狄秋說:“真奇怪,石頭像人,人嘛,像狼,像狐貍,像……”他比了個豬頭的鬼臉,沖著母親哼哧哼哧出氣,學豬叫,母親不睬他,他兀自嘻嘻哈哈:“像豬!”爬到山頂了,這里唯有間書房,滿屋子的舊書,舊灰塵,狄秋受不了,不停打噴嚏,捂著鼻子逃了出去,好在母親沒在書房里逗留太久,抹了抹桌子,擦了擦書柜,把幾卷古籍曬在陽光下便出來了。她在這最高處又停了好一會兒,狄秋知道,她在看不遠處的一汪碧池,那水面上,一名少女的身姿若隱若現。狄秋再看母親時,母親已經忙著賞桂花了,桂花稀里糊涂地就開滿了枝頭,他也稀里糊涂地就落進了這金黃的包圍里,狄秋一時間暈頭轉向,他躲著這些蠻不講理的桂花樹,跟上母親的步伐,好不容易擺脫了那逼人的花香,狄秋一腳踏進了進窄小的花園,母親在花園里徘徊,有些著急的模樣,院子一角架著個燒煤的土爐,爐肚子里亮著火光,那上頭架著只砂鍋。母親瞅瞅砂鍋,添了些干草進去,狄秋走過去,也往里頭添干草,盯著它,還道:“我幫你看著火!”母親走來走去,忙進忙出,一會兒拿來個竹勺子,一會兒拿來個竹筒,一會兒手里捏著塊濕巾布打開了鍋蓋。狄秋蹲在一邊,看看她,又看看那砂鍋,蓋子打開了,白煙騰騰,他吹了吹,揮了揮,沒能驅散,只好伸長了脖子張望。原來鍋里在煮米漿水。母親舀了些米漿水在竹筒里,鍋里的余漿還在翻滾。狄秋沖母親笑笑,母親撇過頭,去吹那米漿水,狄秋也去幫忙,鼓著臉頰呼呼地吹了好一陣,那米漿水約莫是吹涼了,母親舀了一小勺出來,半彎下腰,小心地往那徑旁的青苔上澆灌。狄秋坐下了,看著她,說:“小心燙哦?!?/br>母親沒響,她仔細地,慢慢地滋潤著那些青苔。青苔綠了,綠得更飽滿,勢頭更足,毯子一樣鋪在地上,鋪向遠處,母親的腳步遠了,她越走越遠。狄秋想喊,突然,一片花瓣飄落在他手上,接著又是兩三片,狄秋抬起頭,他看到一株紫藤,粗壯虬勁,絞著一根細白的廊柱生長,一串又一串紫藤花從天上垂掛下來,花瓣還在落。狄秋捻起一片花瓣放到嘴邊。紫藤的花瓣帶著點苦味。哪里來的風,又哪里來的苦?母親已經走到到了一條曲折的水廊上,她不等他,也不理他。狄秋趕緊起身,煞是無奈地發起了牢sao。“你怎么也不等等我???”“你等等我??!”“你知道你要去哪里嗎?”“你知道你要怎么走嗎?”水廊一頭連著兩條分岔,狄秋跑過去,沒來得及趕上母親的步伐,他和她隔著棟墻壁了,但沒關系,他們之間還有窗,各式各樣的漏窗,各式各樣的花紋,它們全都映在母親的臉上。萬字紋的,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蝙蝠紋的,瑞福呈祥,紫氣東來。十字海棠紋的,花開竹籬間,桃李總粗俗。冰凌紋的,玉潔冰清志向遠。狄秋說:“弄堂里原來有棵忍冬樹,我怎么以前沒發現呢?”“我天天在這里走,還有我沒見過的東西,真奇怪?!彼ζ饋?,伸了個懶腰。母親不說話,什么也不說,母親也不看他。她穿過一扇古瓶洞門,走進了個大廳。廳里只有張長桌子。狄秋扶著門框,靠著墻站著。母親又忙開了,她往桌上的瓷花瓶里放進一株忍冬,狄秋笑出來,她又取來些佛手擺上,狄秋嗅嗅鼻子,母親另拿了個香爐,熏上香,狄秋直說:“太香啦!受不了啦!不是這么弄的!洋涇浜??!”“你知道洋涇浜是什么嗎?唉!你都聽不懂蘇州話??!”他急急忙忙要去熄滅香爐,擺弄了好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