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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章東陵空曠,是郊外游玩的好去處,不過僅限春夏秋三個季節。冬季這里白雪皚皚,離遠看,像鋪了一層雪白的毯子,冬日暖陽一照,上面跳躍著亮晶晶的光點,像寶石粉灑在上面一般。雪積得很厚,因荒涼無人,便也沒有人來組織掃雪,汽車不便行駛,便下了車打算徒步走進去,吩咐師傅晚些來接。依寧個子小,走一步都能陷進去半個身子,索性抱起她,放松心情,慢慢往相約的涼亭走去。依寧不停地“哇哇”發出贊嘆,劉國卿也忍不住道:“廣袤無垠的茫茫白雪,光是看著,便覺著連心胸都開闊了?!?/br>東北白山黑水,自有一派野性在其中。在雪地里行走十來分鐘,遠遠便看到羅琦兆在向我們招手。他身側還立著一人,頭戴錦帽,身擁貂裘,臉只露出巴掌大小,偶爾有寒風吹過,衣帽上的毛皮被吹得凌亂,唯他巋然不動,清凌凌的,倒有些不食人間煙火。待走進了再瞧,原來是孟菊生孟老板。沒想到羅琦兆膽子這般大,公然帶了戲子──或者說孌寵──來赴約。我對戲子伶人到底還是有些偏見的,不自覺便輕賤了他們。劉國卿倒是沒這番芥蒂,看向孟菊生時先是一陣恍惚,而后有些緊張,面龐微紅。想來我對孟菊生有恩,他對我很是多禮。加之他的正牌主子羅大公子在場,倒顯得尷尬。不過羅琦兆好像并不在意,依舊是笑聲最響亮的一個。依寧坐不住,便放了她出涼亭去玩雪。大人們邊閑聊些近來明星的八卦邊等著鄒繩祖。孟菊生在一旁靜靜聽著我們說話,自己卻一言不發。劉國卿待孟菊生甚是有禮,講話時偶爾會看向他,后者回他一個點頭,他才收回眼去。我在一邊冷眼看著,有一搭沒一搭的喝酒。三杯下肚,四肢都暖和了,冷風一吹,通體舒暢。這時鄒老板姍姍來遲,口中道著歉,扭頭從頭到腳看了我一遍:“咦?怎么沒穿那件絳紫的?”“敢情鄒老板是認定我只能穿一個顏色了,”心底有些不悅,但面上還是笑道,“可我并不是很喜歡那個色兒?!?/br>鄒繩祖被撅了面子,卻沒有任何羞愧或惱怒,轉而對著劉國卿問道:“這位是──?”簡單介紹了兩句,五人圍著方桌坐了。出乎意料的是,鄒繩祖和孟菊生間未說一句。之前可是他求著我把孟菊生放出來的。孟菊生手中握著酒杯打轉,并不喝。劉國卿也不喝。我之前肚子里有了點兒底子,再喝下去就難受了,卻停不住嘴。耳邊聽著羅琦兆抱怨:“現在上海的東西真是一天一個價兒,尤其是那些西藥,偏生咱家老爺子顧及什么大善人的帽子,死壓著不漲價。有好些上海的同行都不滿了?!?/br>“別說上海了,”鄒繩祖道,“我有些貨需要從香港進,價格雖然沒有上海離譜,可是那些英國人管著,給的好處都頂上海售價的一個半了?!?/br>我對這些生意經沒什么興趣,只在一旁聽著,眼睛看著依寧在雪地里滾白面團子似的打滾,生怕她不留神兒就滾沒影了。偶爾分心,不自覺地往鄒繩祖身上瞟。我想知道的,只是鄒繩祖和我阿瑪的關系。再一轉頭,但見依寧正仰著頭和一個高壯大漢說著話。心下一緊,沒來得及交代,起身便走了過去。沒走幾步,劉國卿也跟了上來。此地空曠,連棵樹都沒有,不知道這大漢從哪里冒出來的。行至依寧身前,把她抱起來,那大漢看上去年紀不小,胡子拉碴,穿著很是奇怪,有些像常年在山里居住的獵人,身上卻沒帶著獵槍,身邊也沒有獵人必備的獵狗相伴。和那大漢對視半晌,他突然向我彎下腰,鞠了個躬,然后轉身走了。他步履穩健,不過片刻功夫便消失在了遠處的山林里。我和劉國卿都愣了一愣。看來確實是住在山里的獵戶。我問依寧:“你們剛剛說什么呢?”“什么都沒說,”依寧還眺望著獵人消失的方向,“他就是看著我,我問他是誰,他也不說話?!?/br>我摸摸她的小腦袋,把她抱回了涼亭。這里人煙稀少,可并不代表就安全。這樣想著,把隨身帶著的槍放在了外面的兜里,放在外面拔槍速度快,以保萬無一失。劉國卿驚訝道:“你隨身帶著槍?”我瞅他一眼,看另三人也在側耳聽著,卻沒有隱瞞:“習慣了?,F在可沒有什么太平地界兒?!?/br>羅琦兆眉毛一挑,開始找茬:“合著依署長不信任羅某挑的地兒了?”“怎么會,”我對他笑了下,“槍里沒子彈的,只是用來嚇唬人?!?/br>氣氛稍稍緩和,眼角瞥到鄒繩祖對著我笑。我轉過頭去看向他:“說起來,最近鄒老板深居簡出,依舸想去拜訪都苦于無門哪?!?/br>“這話說的,”鄒繩祖還是那個表情,“不是早就吩咐了,依署長大駕光臨,茶水茶點管夠么?鄒某自然是隨時歡迎?!?/br>羅琦兆哈哈笑道:“看來還是依署長有面子??!”說著站起身,斟滿酒,“來來來,小弟敬您一杯!”我沒推辭,與他傾身碰了杯,依寧吵道:“爸爸,我也要喝!”哄堂大笑。羅琦兆道:“果然虎父無犬女??!哈哈哈!”連孟菊生也微微勾起了嘴角。劉國卿刮她的小鼻子:“那酒不好喝!”羅琦兆鬧鬧哄哄拽文辭兒,唯恐天下不亂:“劉兄,你這話教小孩子就不對了,這酒可是好東西,所謂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又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是謂喜也用它憂也用它。怎么能單單從口味上就否定了它呢?”劉國卿臉漲紅了,看向我,向我求助。我把依寧摟懷里,把他們都哄散:“去去去!一個個兒不教好的。我這可是閨女,不是臭小子!嬌氣著呢?!?/br>“得得得,小心依署長一生氣,統統都給關號子里去,”鄒繩祖道,“羅大公子,你就閉上嘴吧?!?/br>因著依寧打岔,到了中午叫餓,便都散了。羅琦兆本要請客吃飯,被鄒繩祖推辭了,便攜孟菊生離去。我家的司機師傅還沒來,羅琦兆的車子不順路,便厚著臉皮和劉國卿蹭了鄒老板的車。劉國卿臨走前先向羅琦兆道了別,然后對孟菊生道:“孟老板慢走。得空了,國卿定去捧您的場子?!?/br>我在旁邊聽著別扭,心里頭鬧心得很,便抱著依寧先坐進了車里。方坐定,卻聽鄒繩祖沒頭沒腦來了一句:“他不過是在可憐他?!?/br>我先是一愣,驀然間臉上刷地火燒火燎。有一種掩藏進最深地方的、難以啟齒的小秘密很輕易就被扒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