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15
噩夢。這個噩夢是循序漸進的。作為岳文龍的貼身保鏢,程顯被要求住在岳家的別墅里,岳文龍走到哪兒,他要跟到哪兒。那段時間,程顯的抑郁不樂掛在臉上。他幾乎從不正眼去瞧岳文龍,而岳文龍偏總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氣度。程顯越是臉色陰沉,他就是越是眉眼含笑,甚至好幾次十分之關切道:“阿程哥身體不太舒服么?”面對這句話,程顯又總是硬梆梆地迸出兩個字,“沒有!”同時他腹下躥起一股無名火,很想沖著那張漂亮的面孔來上一拳,把那抹自得的微笑擊得粉碎。岳文龍像是早就洞悉了他的心理,他也因此笑得更加真誠款款,“無論如何,阿程哥都要保重自己??!”程顯就扭過頭,假裝沒有聽見這句話。不過大致說來,程顯跟岳文龍之間并沒有起過什么沖突。程顯自己固然不會多搭理他的這位少東家,岳文龍也仿佛并未更多地把程顯看進眼里。作為當時的岳建益的獨子,岳文龍多數時候都表現得很優雅,優雅而面帶微笑。岳建益的幾個手下曾對程顯道:“岳少爺待人挺和氣,是不是?”程顯不答,心里想起的是岳文龍一個人坐在琴房里彈鋼琴的畫面,——一個美少年,微仰了頭,陶醉在另一個遠離紅塵的世界中?!按撕蜌饷??”程顯不覺得,那小子只是從不跟任何人置氣罷了。誠然,岳文龍無論何時都是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這種模樣確是會被人誤解為待人和氣的。日復一日,他護送岳文龍上學、放學、出門;日復一日,他體會著面前的美少年身上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冷酷之意。這股冷酷之意,在岳文龍的彈鋼琴的時候,在岳文龍臉上露出得體的微笑的時候到達了頂峰。“那個小子以為自己高踞于所有人之上,”這是后來的后來,楊淮放向程顯提到岳文龍時給出的評價。對此,程顯深以為然。他把酒瓶遞到嘴邊上,一抬手,卻沒有酒出來。程顯低頭一看,再晃一晃,才發現瓶子已空。腰花已冷,夜風已涼,街邊很多小店已是黑燈瞎火。這邊小排檔的男女老板打著哈欠坐在店里,神情木然,昏昏欲睡。淡淡的酒意溫熱了程顯的身體,他的腦子變得很重,舌頭變得不靈光。他丟下筷子,下意識地到口袋里掏錢,不意摸出一串鑰匙和一張揉皺了的紙。程顯一愣,對著鑰匙和紙看了又看。他慢慢地揀了兩張鈔票放到桌上,站起身來。店老板走過來收拾東西,順帶找錢給他。程顯接過找頭,撈手將鑰匙和紙攥住,揣到口袋里。沒有什么計劃,更沒有什么清晰的想法,電動車載著程顯,孤注一擲地沖進黑涼的夜。剛下去的那瓶啤酒在他肚子里沸騰,程顯握著車把的兩只手熱得冒出細汗。他像是剛從一場搏斗中幸存,眼里閃爍著恐懼、狂熱、焦躁,還有一些別的東西。電動車的輪子不斷地將道路吃下去,到最后,程顯翻騰的意識里只剩下岳建益寫在紙上的那行字。那是岳駿聲如今居住的地址。一片建成沒多久的高檔公寓小區,小區四周圍嚴絲合縫地豎著兒臂粗的鐵柵欄。小區門口站著身穿制服的保安,走來走去。他發現了來到近前的程顯,推著可疑的電動車。程顯沒有看他,他當著那個保安的面刷了手里的感應鑰匙,走過應聲而開的鐵柵。鐵柵之后還有公寓大樓的門禁,程顯停了車,刷了手里的第二把鑰匙,終于進到電梯里。童話故事中,王子想見到被魔法困在城堡里的公主要跨越重重障礙。同樣,他這只獸要想見到那朵薔薇花蕾,也要經歷類似的東西。出了電梯,程顯越走越慢,好像直到此刻他才驚覺自己怎么就到了這里。岳建益說了讓他過來,但并沒有說讓他今天就過來,當然,他也沒說今天他不能過來。于是他幾乎立刻就過來了。他已經耽誤了太多的時間,他已經蹉跎了太多的歲月。如今回想起來,當年岳建益問他愿不愿意給岳文龍做保鏢的時候,他應該一拳打到那老生姜的肚子上,然后轉身到張黎黎的家里,抱了駿駿就跑。一口氣跑到深山老林里,讓那個小不點兒給自己做童養媳。程顯站到那道門前,手里拿著紙條對了對門上的號碼。抬了抬手,他仿佛是想敲門,手剛抬起就又落下了。他捏著鑰匙,把鑰匙插進門鎖,向左旋開一轉。門開了。十、門里黑乎乎的。程顯在門口遲疑了一會兒,走進去,將門輕輕地關上。他的手摸到墻上的開關,“啪”地亮了燈。融融的燈光下,他第一次看到了岳駿聲的住處。原以為男孩子的屋子會比較亂,沒想到還挺整潔。程顯驚奇了幾秒鐘,才想起這很可能是哪個鐘點工的功勞。裝修、家具這些,他只略略掃過一眼,品味之類的東西,他沒有研究,也沒什么興趣。來回走動了幾下,他詫異地發現家里沒有人,也就是說岳駿聲還沒有回來,——還是說他經常不回家過夜的?既然主人不在,程顯便也不再客氣,噼里啪啦接連打開臥室廚房和衛生間的燈,每走到一處,都細細地審視一番。比如,那個廚房一看就是從沒做過飯的人用的,抹布沒有,洗潔精沒有,連像樣的鍋碗瓢盆都沒有;又比如,衛生間里的東西就未免有點多了,浴巾、衛生紙、漱口杯和牙刷,這些還算是常規,洗手臺上大大小小的瓶子罐子都是干什么的呢?那上面的標牌程顯幾乎一個都不認識;至于臥室——岳駿聲的睡房明顯比外面的幾間屋子要亂,大概鐘點工不負責整理這個房間,程顯這么猜。矮凳上扔著換下的衣服,角落里撂著好幾只襪子,床中央是打開的筆記本電腦,床上被子半掀,床單皺得厲害。程顯帶著一股他自己都不欲否認的激動打量著這個房間,目之所及,無不讓他感到新鮮而親切。忽然,他幾步跨到床頭,探手到枕頭后面,抓出來一個不大不小的癩皮狗玩具。很普通的造型,樣子看上去也很舊了,表面的絨緊子暗趴趴的,顯然被撫摸過無數次。狗尾巴上一處破了針線,隱隱的有填充的棉花露出來,卻被人用色調相似的黑線笨拙地縫補了幾針。補得差勁兒極了,想來那只手絕不慣于做針線活的。程顯抓著玩具狗在床上坐下,胸中一股股氣前后激蕩。手里的癩皮狗溫和地看著他,就跟它這么多年來溫和地看著那個漸漸長大的男孩子一樣。程顯定定地對著癩皮狗望了一會兒,突然站起來,在屋子里來來回回地走。走了兩圈,又打開通往陽臺的門。黑陰陰的陽臺上,一件夾克衫扣在晾衣架上,空落落地隨夜風搖晃。程顯原地站了一會兒,慢慢走回臥室。他關了燈,身子一歪栽到床上。栽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