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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歸抬頭看向他,左眼被淚水洗刷得極藍,藍得駭人。 此身所見皆刺目,所聽皆荒謬,所問……皆泣血。 “您先告訴我,為什么,讓我帶思遠來?” “我想把世上的一切都給你。江山,帝位,太平,顯耀……連同一切?!彼粗?,透過她來凝望不可及的幻影。 “朕觀察了十四年,那三個孩子有所長,缺憾也明確,都不是治理江山的材料。你不一樣,你是……易月與我的唯一血脈,你長于我膝下,繼承了我們的一切。你若是男兒,就不必如此大費周章了。我觀望了多年,還是決定將那孩兒送給你,由你來教養。思遠只比小你兩年,他一直清楚自己的出生,并無爭奪帝位的異心。他從前一無所有,今后所有全是你所給。他忠你,愛你,日后傳位于他,與傳給你是一樣的……” 她從仰頭到低頭,慢慢的肩膀瑟縮起來,到了最后每一次搖頭都掉著淚珠。 這就是兩世為人,最重視的親情。 “夠了,您別說了……” 不歸伏到地上,額頭貼在冰冷的地面上,緊捂雙眼痛哭起來:“皇帝陛下,您把我們當成什么了啊?!?/br> ☆、第九十八章 不歸扶著一切能扶的東西想要離開, 已經快要分不清一直以來, 支撐不倒的到底是什么。 宮人將她送到養正偏殿, 這是她十二歲以前一直在住的地方。 她枯坐了很久,直到回過神來想起身逃走,卻有宮人送上了錦匣。 不歸愣愣地看了那匣子半天,最后才麻木地打開。 里頭是楚思遠的記錄。 她領他而來時, 他不是十二,是十三。他母親是在他八歲時病亡,因為那和南境息息相關的時疫。 于霆死于南境異毒,浮生……也是。 浮生逃出長丹一路往南,紙上詳盡地記著她與幼子的生活。那孩子八歲前頑劣聰穎,愛鼓搗機關,愛調皮搗蛋, 愛膽大妄為。直到八歲這一年,他因著一場官場傾軋而染了時疫。雖大難不死, 母親卻因他而染病。為買藥,他徹底變了模樣, 什么手段都不在乎。先是賣了生父留下的最珍惜的機關手札,后是偷盜、入富賈宅院行竊,無一不做。 混亂趨戾。 天御就在陰影里看著,沒有人出手。 哪怕只是一個伸手, 也沒有。 他眼睜睜看著她病亡。 不歸撕碎了那些記錄,在紛紛揚揚的滿地碎紙里起身,把房間里的一切東西推倒、摔碎。 讓他歷經絕望孤獨, 為了讓她來日給他一個“家”,讓他加倍眷戀么?! 不歸砸碎了一切能砸的東西,按住左眼逃離了養正殿。 她趕回廣梧,袁媛為她診過脈,輕說一句冒犯,隨即取過小刀在她手臂上劃過。袁媛低著頭取缽接過她手臂上淌下的血,用繃帶和藥粉止住了她的傷口,隨后轉身疾步離去。 薛茹在一旁輕聲解釋:“當年……我在萬隆捉住楚媛,連夜趕回長丹,你因袒護慧妃受傷病發,太醫院束手無策。那時,是楚媛取了你的血,連夜配出的解藥?!?/br> 當初手臂上的傷口早已愈合,連疤痕都消失得幾乎看不見。而人與人之間看不見的信任與依賴,已經徹底劃出了一道巨大的裂谷。 最大的打擊已經受過了,她垂著眼沒有力氣去追問多年的欺瞞,頭腦反而奇異的清醒下來,那些經年的疑心一點點再度浮現。 “萬隆,您為何在萬隆抓到她?!?/br> “你母親……在萬隆給她偽造了新身份,我核查了很久全城事務,才發現了蹊蹺?!?/br> 原來如此。 如果換做任何其他人去萬隆,必然摳不出這樣的細節,摳到了也不會認識袁媛。 只有薛茹。 若不是她請薛茹去萬隆。 “你去萬隆后,曾寄信給我,讓我小心威親王?!辈粴w無波無瀾地垂著眼,“為什么?!?/br> 薛茹閉眼,聲音含著nongnong的鼻音:“先帝不喜陰影下的事,今帝未接手時……天御是威親王率領。長公主生下你不久就被迎回宮中,旁人不覺,威親王怎會看不出來其中不妥。那時廣梧所有人都是今上調入,不由任何外人插手,楚媛她是……是慧妃舉薦過來的?!?/br> 不歸閉上眼,安靜了許久。 “讓我猜猜?!彼p聲,“先母離宮,是楚媛帶走的,是不是?宮中織羅園有密道,乃威親王所開,她們就是從那里逃出去的,是不是?時隔多年,今上才兜兜轉轉得知,故而此后,他厭棄楚氏如仇……是不是?” 薛茹沒有說話,全是默認。 此時屋中只有她們兩人,不歸靠在椅上,把手伸到了書桌下,一邊慢慢解開那綁上的繃帶,一邊輕聲開口:“說吧,茹姨。這里只有我們,我想聽所有?!?/br> 薛茹始終沒對上她眼睛,眼淚一直沒有止?。骸啊〗阆肼犑裁??!?/br> “先母入廣梧,到離廣梧的所有。此中當有近一年的光陰,我想知道?!?/br> 一段最灰暗的光陰。 薛茹在書桌前怔了起來。一直等到燃過半炷香,她才啞著嗓子開口。 “她一直以為你是言大人的血脈?!?/br> “兩位皇妃不久后誕子,她去看望思鴻,看到他后背上一個漂亮的梅花胎記。她再去看望思平,也有?!?/br> “皇室從來遮掩著不外傳,她那時才第一次知道,楚家人背后有這樣一塊胎記?!?/br> “可她自己沒有?!?/br> 薛茹眼睛濕潤:“她回來后從乳娘手中接過你,翻到你的后背……她還以為是個天大的巧合?!?/br> “她是那樣、那樣聰慧的女子,言大人的傾心相待讓她不去想大婚之夜的異樣,然而這一回……前后內外,界外心內,你背上刺眼的梅花紋,她再也無法逃避?!?/br> “今上比誰都喜愛初生的你,每到宮中便要抱你。她藏在陰影處看著,看他屏退宮人,看他抱著你轉悠,看了許久,聽到他悄悄喚你一句……女兒?!?/br> “她生了一場大病,陛下在她病床前守著,告訴她真相,說她不是楚家血脈,他們不是親兄妹。小姐康復后,查了她母親當年的死因?!?/br> 薛茹閉上眼:“先皇妃混淆血脈不假,先帝震怒將她親手絞殺。直到那個時候……皇妃有第二孕,且為男胎的事實才為先帝知曉。出于愧疚,才留下了小姐?!?/br> “她五歲進中宮,無知十五年,到今才知道,自己在弒母仇人膝下長大?!?/br> “自認最親的母兄……原來是披著人皮的妖魔?!?/br> 不歸安靜地聽著,兩手在書桌下,右手將左臂上的傷口劃得鮮血淋漓。 死寂許久,不歸低喃:“您總說,母親愛我?!?/br> 她忽然垂眼輕問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后背的疤痕,是誰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