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513
票。這個么——平頂職員很想當場咧一咧嘴,卻是忍住了,他心里決定要在今日晚飯時把這件事當作笑話對著家母講一講。穿夾克衫的男人手上一動,平頂頭沒看清,只感到一抹翠暈在空中一劃,定睛瞅了瞅才看出那是個扳指樣的東西。這時那男人開了口,“這驢是我的,確切的講,是我那婆娘養的。那婆娘跟我鬧氣分居,一個人跑來香港,我替他養著驢。如今到歲末,想著他氣也該消了,就帶著這驢過來找他,兩人好接著過日子?!痹捳f得慢,臉上的表情顯著謔喜,側頭看著那驢,滿意地點點下巴,顯然驢身上的裝扮就是這柳姓軍官的手筆。平頭職員默然片刻,他憑直覺感到這番說辭中有什么東西不大對,然而卻無法道明。這個軍官身上的一切都是于斗室中成長起來的他所不熟悉的,因不熟悉而生敬畏,又因了敬畏而矮身一截。太陽已經更加地往西邊沉了下去,近處的海水波涌著變成了藍紫色;他身后,準點下班的同事已紛紛夾著背著各自的包走到了民光街上。平頭職員那熱愛世俗的糊涂心腸一下堅/挺,他迅速地按下印戳,把船票還給那個牽驢的小仆,“歡迎到香港島來,祝愉快?!睓跅U提起,平頭職員脖子一抻,“下一位!”兩人一驢悠悠地走上南邊的民光街,沿街一溜排候客做生意的黃包車夫偏著身子盯上他們,有好幾個已經跳下車招攬道:“先生,坐車?”“坐車嗎,先生?”那穿夾克衫的男人——自然就是柳五——目光一繞,揀了個屁股生得最為挺闊、肩背生得最為渾圓的車夫,又點了他后頭的一個車夫,“我跟他坐車,”手指著小丁,“但這驢兒也得跟了走,你們走慢些,別喘了驢子,——如何?”往口袋里一摸,先摸出若干錢鈔,繼而是一張信紙。錢鈔的腥甜味撩過車夫的鼻息,兩個車夫當即拍了板,“沒問題!”不就是要走得慢嗎?誰又能不樂意慢慢走呢?柳五坐上了車,從小丁手里接過驢繩,對著那張信紙報著目的地,“吶——去天平山街和居賢坊拐角的那家太昌樓,斜對著卜公花園的那個,——你可知道?”那闊臀車夫一甩毛巾,“知道,卜公花園麼!”撒了大腿就要狂奔,被柳五“哎哎”地制止,手撫著青驢背上的流蘇織物,“步子放慢些,驢兒年紀大了,跑不快?!?/br>于是這天傍晚,從民吉街、永樂街、文咸東街到皇后大道中這一路南來的電車上的乘客、汽車里的司機與路上的行人,都目睹了這樣一幕:一前一后兩個黃包車夫以閑庭信步的姿態拉著客人緩緩而走,而那坐在前邊車上的客人手中,正牽了一頭仿佛馬戲團里用于串場表演的驢;驢身上彩色翻飛,鮮妍奪目,路過不少商鋪門前,和著那“圣誕快樂,新年快樂”的旋律,引起無數人的微笑和側目。小丁幾乎是頭一回成為眾人關注的焦點,只見他又新奇又不安地不停地在車座上扭著身子,去看那驢兒,去看街上的大氣球,去看那些沖他掩嘴而笑的年輕姑娘,——身處亞熱帶氣候中的她們一年四季都安然地露著胳膊和小腿。而坐在他前面的柳五,則除了眼前那個車夫似曾相識的屁股之外,什么都沒瞧見;他自碼頭那會兒起就在盯著這車夫的屁股看了。“形狀勉強可以,卻是明顯小了一圈,”他好整以暇地在心里評價,手里摩著那枚扳指,想著不出一個鐘頭就要見到李沉舟,今晚他得以把自己無法無天的“老伙計”埋到那顆大屁股里攪水搗蒜,就不禁笑得露出牙齒。“圣誕快樂,新年快樂”的歡歌飄在了身后,柳五坐在車上,牽著驢兒,平生頭一回如此喜色盈面地,像是去迎親的新郎官,這么被全街的人祝福著,隨著滾滾的車輪去接屬于自己的那個大屁股婆娘。卜公花園東北角的太昌樓里,杜少爺坐在桌對面,瞧著康出漁一邊從雞身上撕下一條腿,一邊咂咂地咬著筷尖,桌子當中的一鍋老母雞湯冉冉地冒著香氣,兩人面前的白米飯各各瑩潤如玉。“哎,我剛才說到哪兒了?”康出漁兩嘴將雞腿rou卷到口里,撇著兩瓣油唇問那杜家少爺。杜少爺忙放下飯碗,“說到日本人對你們放毒氣彈!”“歐,對了,毒氣彈,”康出漁支著跟光溜溜的雞骨頭,“當當”地敲著砂鍋的邊,“那東西,歹毒哇,黃綠黃綠的,眼看著那順著風勢飄過來。前頭那些個兵,原本好好地蹲著呢,就這鼻子一嗅,可好——咕嘟就倒了下去,還軟綿綿的!那個眼淚鼻涕淌得喲,根本止不??!鬼抓墻似的,盡掐著自己的脖子這么咳咳——”康出漁丟下筷子,做出那翻眼吐舌的駭人形狀,給杜少爺瞧得眼睛溜圓,給站在吧臺后面幫忙做冰激凌奶昔的杜詹妮看得“撲哧”一笑,回頭沖夏櫻桐道:“媽——康爺爺又在說打仗的故事了!”夏櫻桐胳膊肘撐在柜臺上看賬簿,聞言眼睛也不抬一下,“叫他們兩個快點吃,吃完了到樓上坊子里去給阿秦幫忙!這晚上生意就要上來了,還這么夸夸其談呢,真有那么多要說的給我到樓上說書去,我每月多給他工錢……哎對了,詹妮,你作業可是寫完了?你別在這兒摻合了,回頭做完這奶昔帶查理回堅巷去,讓你阿秦師叔歇一歇?!?/br>杜詹妮汩汩地倒著奶昔,“知道啦!不過我喜歡幫你看著餐館,我也喜歡當老板娘!”夏櫻桐從賬簿上抬起頭來,心道做老板娘可有什么出息,我當初送你去學鋼琴和芭蕾可不是為了叫你將來做老板娘的。只是,望著女兒健美的背影,她到底有些感慨,想著詹妮如今比她當年孤身跑到南京那會兒小不了幾歲,過的日子卻是好上太多,也比她當年強上太多。這丫頭高小還沒畢業,就很是能說會道,對這一樓的餐館和二樓的茶坊的經營比她還要興趣濃厚。鋼琴和芭蕾不多久前退了課,蓋這妮子振振有詞地對她道:“我不想當一個坐在漂亮房子里的淑女,我想當一個賺很多錢的餐館的老板娘!”對此,杜家那邊的人多少有點風言風語,詹妮的好幾個表姊妹可是繼續穿著粉色的芭蕾舞裙去鑲著大鏡子的練功房里上課的,每周末也準時去那些長著紅發金發的鋼琴老師家里回課,對比之下,“你們家詹妮如何就被丟在油乎乎的餐館里亂躥呢?”言下之意,是她這個曾經唱鳳陽花鼓的歌女到底不是個當媽的料,看把個好端端的女兒教成了什么樣!對此夏櫻桐一向假裝沒聽見,她畢竟從來就不是那種受不得別人擠兌而容易自苦的人,每每當她望著詹妮在店里記賬上菜穿梭來去的生龍活虎,總會想起那坐在鋼琴前皺著眉頭的女兒,或是抱臂站在練功房里悶悶不樂的那個詹妮?!盀槭裁匆獙W芭蕾和鋼琴,僅僅為了那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