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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他手快,許是要跌倒。柳五左腳點地,看著他道:“我腿被壓壞了,走不了啦!以后說不定還要變瘸子!”李沉舟已經蹲了下去,在那腿上摸按一番,“骨頭沒有事,傷的是肌rou……你要成瘸子,我養你一輩子!”柳隨風下唇此地無銀地往外突,心里非常得高興,卻不叫臉上露出來。“來,我背你走!”李沉舟轉過去,拍著他的腿彎,示意他趴上來。柳五仍突著嘴唇,一副想笑卻強忍著的表情。他小心翼翼地將胳膊繞上李沉舟的脖子,整個人覆上去,左右扭了扭,難掩歡喜和得意,——他還從來沒被人給背過呢!他只在幼時見到別的孩子被自家父親背在背上打街上過去,那時的他只有羨慕的份兒,——連羨慕都得強忍著。李沉舟兩手向后把住柳五的腿,顛一顛小獵豹的份量,慢慢地站起身,試著走了兩步,漸漸地步子跨出去,覺得走地甚是穩實。他抬頭看了看方位,轉而向南,朝一個叫橫瀝鎮的地方走,“我先背你找地方住下,把你腿上的傷養好再說?!?/br>柳五頭一低咬了他耳朵一口,是那種磨牙吮血的咬,“我這個豬八戒娶了個能干媳婦兒,下得了餛飩扛得動梁木,還能把八戒我背回高老莊養傷,不錯不錯??熳?,快走!我們回高老莊去,快!快!”李沉舟剛想呵呵笑,——他最喜歡中豬八戒高老莊娶親那一段,那一段充滿了如許多的紅塵煙火的趣味,——笑容就一下凝固在了臉上。好幾年前,好像也是這么個山風微涼的天氣,也是這么個綠綠青青的野道,他身上也是這么背著個招人疼愛的孩子,走在通往屬于他們倆的那座高老莊的路上。那是個甜蜜的孩子,非常得溫柔,非常得勇敢,也非常地愛他;那個孩子正跟他的名字一樣,給人一種安安靜靜的傷感,一種不聲不響的熱烈。躊躇滿志的人領略不了那種傷感和熱烈,唯有在歷經世事之后,在身老心疲之際,才會恍然懷念起那縷遠方的炊煙,那前方始終有一盞燈照耀歸途的辛甜。曾幾何時,他被那種純凈而執著的愛意所籠罩,而假裝不覺;曾幾何時,他以為那個溫柔的孩子會是他的所有,跟那座他們共同生活了年許的小吉坡一樣,他終于要安頓下來了,沒有任何準備地,好像也無需要任何準備地。他沒有把自己的心全都給那個孩子,那個孩子卻將自己的心毫無保留地獻給了他,他其實早就知道自己很可能不會在小吉坡永遠地住下去,但他就是不說,就是故作他好像會一直一直地住下去似地!——終于,終于……李沉舟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他聽見柳五在背上對他說著什么,卻是一無所聞。他想起柳五說自己愿他死去的話,他不禁想到那個孩子是否也如柳五這般想過,這般悲哀地認為自己的死亡將為情人卸去負擔和麻煩。也許當年那個孩子就是揣著這樣的心思一意要去參軍,那個敏感的孩子不愿意教他尷尬或內疚,那個善良的孩子認為自己得到的已經足夠多。他想起那個孩子總是每每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那向他投來的每一個眼神都含著淡淡的隱憂,也許那個孩子早就猜到以后的每一樁事情,也許自己對那個孩子的每一個不以為意的關懷都成了日后他珍之貴之的安慰。淚水啪嗒啪嗒地下滴,李沉舟埋頭走在這陌生的江風里,想起前塵舊事,不禁淚流滿面,——如果那個孩子自始至終都明知道最后的結局,如果自己也在明知最后結局的情況下仍舊坦然地接受了那個孩子,如果那個孩子自始至終都是帶著這種既知結局的哀傷陪在他身邊,如果自己也是自始至終都知道那個孩子心底深處的哀傷,——那他自己真是個不折不扣的蝕心者,不斷地給一顆顆真心帶去希望和失望,不斷地給一個個可愛而美好的靈魂帶去夢碎和死亡……一顆顆眼淚順頰淌下,落到柳五的手上。柳五原本興致高漲地喋喋述說過去這段時日他跟共軍對仗的情況,忽然就感到手上潮漬漬,濕涔涔。他望望兩邊的地,知道沒有落雨,他再次看上李沉舟的后腦,手摸上李沉舟的臉。感受到手心的潮濕,他不說話了,卻也不問什么。他好像知道李沉舟在為什么而哭,又好像不太知道。但他就是不問,他只是盯著李沉舟的后腦,臉貼上去輕輕地蹭,“這個大屁股是他的,”他心里這樣想,“這是他一個人的大屁股,他一個人的,他一個人的……”李沉舟背著柳五,難以走得快,還沒走到橫瀝鎮就聽到一隊共軍小跑著自后面趕上。柳五的手緊了緊,他乜眼瞧著那些跟泥土差不多顏色的人,打心眼兒里覺得這些人不討喜。李沉舟則醒了醒神,主動讓到道旁,腳下放得更慢;他不欲惹人注意,更不欲惹起人們對背上這廝的注意。然而還是被一個連長模樣的人追上,用一口扁平的方言對他們道:“前邊有國軍余部,到時候可能要動槍,倆師傅小心些!”沖著柳五李沉舟露齒一笑,牙齒倒顯得不一般的白。李沉舟諾諾兩聲,道了謝。那連長沖他們憨厚地一點頭,快步跟上隊伍的步伐,追到前頭去了。等人去遠了,柳五沒好氣地“哼”了一聲,“被壓了那么久,上位的感覺一定很好罷?!辈环夂茏匀坏貟煸诹四樕?。李沉舟面上淚痕已干,心下唯余空落落的失茫,他聽見柳五的話,本來想說些什么,卻被那種失茫拖曳著疲于開口。顛一顛身上的人,穩了穩姿勢,繼續那么不快不慢地走。柳五見他如此,心里訕訕的,也就沒再說話。兩人到了橫瀝鎮,李沉舟背著柳五四轉相詢哪里有治療跌打損傷的醫館。這樣一個兵荒馬亂的時節,又是這么個靠水吃水的小鎮,他背著身上這廝繞了好些路,才在臨近江灣的打漁人的棚屋里找到個年老的土醫生,——主業是打漁,兼作當地的土醫。老人被四季的江風吹得又干又黑,個頭也不高,柳五瞅著他的樣兒就像是對著另一根老竹竿。然而世上所有的老竹竿除了不中看之外,都還挺中用,譬如眼前的這一個,手腳麻利地遞過來一瓶子藥酒、半盒子膏藥,然后名正言順地收了錢,又再接再厲地問了句:“后頭有一間屋空著,你們哥倆可以落個腳,你們住幾天收你們幾頓飯錢——還是你們哥倆已經找好了地方?”這對哥倆自然沒有找好地方,李沉舟跟著老漁人去看了那間空置的木屋,瞧著還算干燥清爽,便先付了些錢鈔,背著柳五過去安頓下來。那邊老漁人揣了錢鈔叫自家孫兒去煮茶備飯,這頭李沉舟并柳五坐在鋪上歇了半天,吃喝了東家送來的茶水干糧,李沉舟就忙著要給柳五上藥。褲腿卷上去,左腿膝蓋往上的一段,青紫微腫,間有血點狀的斑。其實方才在老漁人那里已經看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