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凈,也只是看著干凈而已。“劫生,咱們回去吧,方才五爺是說渾話呢!”想了想,他這么說。幾刻鐘之前白蛇那一腔傾情一點點地消解,他又看見四周圍浮現出的尖惡的冰山了。康劫生仍舊是微笑,“你現在也是膽肥了,居然敢說五爺說渾話,這句話在我們這兒只有幫主才說得!”牽著他往床帷處走。秦樓月欲拖住步子,“你也知道還有李幫主,李幫主是不會坐視不管的。咱們,咱們……”康劫生的手心很燙,能一直燙到他心里。“幫主跟五爺之間出了岔子,才懶得來管我們的事兒!”秦樓月愣了愣,他沒料到康劫生會如此直白,他的規矩是絕口不去議論老爺們的事兒?!熬?,就算是這樣,那也是五爺不懂事兒,幫主已經很忍讓很忍讓他了……”說話間,他已被康劫生牽著坐到床邊,酒紅的蓋布掀起來,翻起兩道紅浪。底下是緋紅的衾枕茵褥,兩人挨著坐下,康劫生側頭笑道:“你倒是很替幫主說話,因為你名義上是幫主的人?你可要仔細著點兒,別教五爺卯上你,且看看五爺怎么治小兆的!五爺也就皮rou上硬撐著,時不時好耍些動作,真要哪天離了幫主——哎,你是沒瞧見他在重慶時的樣兒!夫人可厲害,早早跟了蕭家二爺,五爺整日價喝酒,把自己關屋里,逮到誰治誰……那時候,誰也不敢近五爺的身!五爺心里想幫主,憋著不肯說罷了!”“這樣……”秦樓月頭一回聽說這情形,頗覺新鮮和詫異。他想一想,抿嘴笑道:“你還說我——看是誰在背后講論五爺呢!”抿出個盈盈淺淺的梨渦,梨渦里柔光點點,是那笑眼中的碎星不經意的眨落。康劫生瞬間便有些癡,不由地伸過手來,對著那小小的梨渦,輕輕點了下去,一點,再一抹。抹完收手,看一看,并未抹出什么來,可他把手置于唇間,抵舌而吮,分明一圈圈的香甜,清蜜般散漾開來。他邊吮邊道:“賈寶玉喜吃人唇上的胭脂,可今兒我倒是覺得,這笑靨的味道比那胭脂更好。阿秦以為呢?”兩朵桃暈,飛貼上秦樓月的雙頰,他微啐道:“你這可又是在犯渾!那賈寶玉便是個渾人,你跟他有什么好學的!”“我不學他,阿秦你別生氣,我不學他!”康劫生忙又抓了秦樓月的手,捂在自家膝上。他知道,他的佳人并未真個起怒的。燈光的暈越發得朦朧,一張酒紅蓋布跌落其上,光暈立刻就變成了沙紅,紅紗帳里的那種邀人欲醉的紅。兩人的臉上、身上,也同時罩上一層絮絮灑灑的紅;秦樓月的白戲服就成了紅衣,新婦才會穿著的紅衣,康劫生則是一襲新郎官派相,新郎新娘默默無言著。“阿秦?!边^了很久,康劫生傾倚過去,擁住他的新娘,輕而又輕地喚了一聲。秦樓月垂著眼睫,幽幽地別過身去。康劫生沒再言語,他整個人靠了上去,顫抖的唇終于貼上了那溫美的脖頸。懷中人渾身一簌,像是風中弱葉,更加激起了他的憐惜地,又是極低柔的一聲,“阿秦?!?/br>葉兒逐漸變得安然,一股醇紅的酒香在屋中彌漫。床帷半掩,里間依稀傳來一些聲音,像比翼鳥徐徐的鼓翅,又像是連理枝悉索的碰鳴。夜深了,角落的紅光默默地注視著一切,也護佑著一切。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李沉舟頭皮發著脹,腳下毫無章法地東逛西走,忽而穿過這個門,忽而折過那道彎,遇階升階,遇樹撥葉。起時他還能聽見孟營長憤怒不甘的叫囂,像是要掃蕩整座北教場的獸,被群豺攔截著,十來只手一起拖,將其越拖越遠;還有小妮子嚶嚶的啼哭和康出漁響亮的安慰他的聲音,“阿柳啊,阿柳啊,莫哭莫哭,先睡上一覺,一覺起來,什么事兒都沒了,好不好?好不好?”隨著發聲處的變換,可以想見,那只水老鴉是如何攙著那只小雛雞,兩個人一道擺擺搖搖,一個勸,一個哭,走下樓梯,走過長廊,走進禽鳥安睡的窩巢,咕咕撲扇一段之后,終將就寢。迷離的月光,漸漸地移了方位,李沉舟躲著月光走,更躲著那一片喧啼的人聲走。他像是頭受傷的老獅子,急需一個靜謐之地獨自舔舐傷口,彌合傷痕。一番休養之后,他還能繼續上路,上路——卻是往哪兒去呢?……踩著草地,他來到洋房側翼,他想到那間滿是酒紅的屋子,他甚至能瞥見一抹半幽半明的紅光。他駐足凝望半晌,搓步離去——華屋廣廈,人的氣息,做不了他的獸xue。獸xue必須樸素,他就是在樸素中出生并度過了那決定性的早年時光的。如今他就需要那么一間狹窄的陋室,有著薄板床和方格窗的陋室,床頭旁邊就是米缸和飯桌,兩者之間放信香,是用來熏老鼠的。便依著這副景象漫游、找尋,他將一切都拋到后面了。面對擁擠的現世,他突然只想回到過去,回到自己并未長大的時候,回到李萍依然是那個金相玉質的“餛飩西施”。西施一個人帶著兒子做生意,她不大搭理自己的兒子,卻喜歡在仲夏時節穿一身杏紅輕綃薄衫,對每一個前來買餛飩的面目姣好的年青男子微笑。那時她長發松松地挽在腦后,偶爾在眉梢垂下一縷,抬腕抹汗時,迎著陽光,幼年的李沉舟總覺得他的母親真的很美,盡管她對別的男人笑,卻從不對自己笑上一笑。可是李萍并未真的待他不好過,李沉舟這樣想,推開房門。這是洋房最北邊一間簡陋的小室,為舊時守夜人所住,一桌一椅一床一柜一燈。外面即后園盡處,再向北就是荒涼蕪穢、叢叢榛莽的野地。關上門,他沒有開燈,窗外的微光助他摸到床邊,他坐了下來。一瞬間,他終于找到點踏到實地上的感覺;一瞬間,他好像是又回到跟李萍同住的那間小屋,很長時間都是一成不變的轉個身都會碰到什么東西的小屋。屋子那么小,卻永遠都會有他容身的地方,而小屋之外,就不是這樣了。床上有被,被下有枕,李沉舟拉過被子蓋闔上,胸間空白了片刻。不多時之前的那一幕再次回現,他好像又聽見柳五口中吐出的那句話了。柳五的那句話,蕭三的那句話,交響重疊,一人一句,在他左右耳之間嗡嗡作響。一動不動地坐在床上,他側耳聽著那綿綿不絕的話語的回音。那些真實的絕無虛偽的來自兩個他最想親近的人對他的評價,如兩把刮刀,刮去了他這堵墻上浮末的裝飾,露出點點霉斑的最是粗礪不過的內壁。內壁雖陋,卻長年綴有華彩,教多少人蒙蔽了雙眼,追隨著他,緊貼著他,即使只在他腳下做一顆草,也無怨尤。多少年來,他就披拂著這身并不牢靠的皮囊,習慣了受人悅慕,習慣了人們主動向他靠近,那么多英秀俊美的男女,都為他這個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