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361
,這樣的孩子是不能對他隨便微笑的。一惑數載,不能斷絕。那一年,兆秋息走進石婆婆巷,就是走進一個綿延無限的夢境中,他在其中沉浮、飄蕩。到今天,他仍然站在夢境里,望著英俊如昔的李沉舟,身邊圍繞著一路走來的所有酸甜苦澀。他從未走遠,他這樣想。自己也從未走遠,他又想。也許只要自己不走遠,無論他走不走遠,都是沒有關系的。那都是沒有關系的……一切就緒了。大小幾個包袱,落地的果子似地置在靠門的桌椅上,只等人的撿拾和帶走。三頓飯都吃得簡單,好心情抵去了大半的胃口,大家像是等待著什么訊號,彼此笑著致意,神情里是心照不宣的神秘。最后洗了碗盤,挑了幾個裹進包袱,明早吃豆漿、包子,還有裝盒的雞子炒飯,再也用不上這些盤碗了,就此棄別。屋里家具依舊,可是掃一眼就能看出空虛,知道過日子的人將不在,盡管人去樓不空。兆秋息并兩個小老板于西屋坐著,窗子四敞,風里送來初夏草木的清香。“明天就要走了?!鼻貥窃碌?。“去大理……”柳橫波喃喃。兆秋息什么也沒說,他依然困惑地沉醉在他的夢境中。燈火可親,他只愿永不醒來,在這樣的初夏的夜,在這樣的昆明的院里。李沉舟披衣走在街上,跟前一晚一般。去往鐵匠鋪子的路很熟悉,他只管提著腳走,而不大看四圍的景況。明天——他心中有個聲音在低聲地念,明天……始終就這么兩個字,而不接續下去。遠近似乎都有男女在嘈嘈,嘈嘈中夾雜著哭喊,哭喊又被更大的喝斥掩壓過去了。李沉舟步子邁得平勻,目不斜視,心不在焉,心在哪里?——不知道。周遭的動靜其實離他頗近,可是他連一點停下觀望的興趣都沒有。他好像看見一隊騎馬的士兵斜拐上了大道,闖進什么人的家里去。嘈嘈的聲音再次高掀,世界像是個陰慘的樂園——一些人的陰慘,另一些人的樂園。軍裝的模像讓李沉舟腳步凝滯了一下,隨即他又向前走了。明天……低音中余帶嘆息,被風一吹,跟身后的那些嘈嘈的哭喊一道愈消愈遠。鐵匠鋪的燈光亮在街尾,溫暖的夜風從街口涌過來,衣角順勢斜飛。他的臉被風輕撫,不知愁滋味的夜風,刮進這憂郁的人世間。明明有著燈光,明明無人死亡,可是為什么到處看上去都像是悲劇的布景?——誰的悲???是誰在制造悲???李沉舟一個激靈,像是從遐思中堪堪折返。他望見鐵匠鋪的老板抱頭坐在門檻上,屋里隱約傳來婦女的嗚咽。李沉舟訝然上前,“老板,我來取打好的馬嚼子……”話沒有說完,他自己停下了。鋪老板仰頭對著他,燈光斜打在他臉上,一雙赤紅的目里,孕著厚厚的淚花。他醬色的臉上透著不自然的慘白,一雙慣于打鐵的大手扭攥在一起,十指痛苦地勾結著。他呆呆的望著李沉舟,半晌,扶著墻要站起,“對不起,沒打成?!毖燮ひ徽?,淚花成串滾下,“對不起,我兒子被征兵的抓去,我什么心思都沒了……”站起來,對著屋里道:“左邊的抽屜,把人家昨天給的錢拿來,還給人家?!笔终撇吝^眼睛。“征兵?什么時候的事?今天?”李沉舟驚問。鋪老板等著老婆拿錢過來,“今天,就傍晚的事——”側著身子,“說先帶去篩選,不合適的會遣回來,誰不知道這是要拿錢去贖的意思?又不說一個人多少錢,我今晚就去打聽去,打聽好了就回來湊錢,不行把鋪子賣了……”屋里的女人包著頭巾,抽著鼻子,并不情愿地拿著錢走過來。鋪老板接了,轉手遞給李沉舟。李沉舟沒有伸手。他關心著別的事,“突然征兵的嗎?有標準嗎?隨便就把人抓去了?”他想起來時街上的嘈嘈和哭喊了,一個念頭閃過,心里猛地觳觫。“說是要后生,沒念過大學、身上無傷殘、看著健康的,都要被拿去?!?/br>鋪老板憂愁地向他望著,“先生你——不會家里也有兒子吧?……”說的很遲疑。李沉舟渾身一顫,像被一個閃打在身上,瞬間變臉。他的唇抖索起來,“嗯……是……這樣……”推開鋪老板抓著錢的手,“不用了!”轉身往回路上疾走。心臟重重地跳著,幾步之后,走改成了跑。李沉舟像是在追趕落日前最后一縷霞光,發足朝小吉坡狂奔。“砰砰砰砰!”“砰砰砰砰!”一向僻靜的小吉坡,忽然間馬嘶人喧。門被人重重地咂著,像是下一刻就要破而闖入,掀桌翻椅,強取珍財。西屋里,小老板們和兆秋息湊著洋燈打紙牌。柳橫波贏了兩把,正笑得媚眼如花,突然一個驚嚇,手上的牌一撂,撲到秦樓月懷里,“師哥,這是怎么啦?”秦樓月緊抱著他,“不怕,不怕……”卻也張惶著眼,去瞧兆秋息。兆秋息到底經歷過一些,放下牌,“我去看看,你們待屋里?!?/br>秦樓月想叫他別去,嘴半張著,聲音沒有發出來。兆秋息穿過院子走去開門。門扇剛啟,呼啦一隊士兵蜂擁而入,把他推擋著,左右分過照壁,進到院中,“這家的男人都出來!都出來!”“不要讓我們逮出來!有你們受的!”其后走出個寬肩正帽的人物——正是那日在柳五屋里受命的那個營長。營長姓孟,馬賊土匪出身,拉著隊伍降軍數年,戰風彪悍,為人不改粗蠻。只見這孟營長用眼神逼著兆秋息來到正院,早有人掌燈舉火,將闔院照得通明。他左右瞧了一轉,回到兆秋息身上,“你家里就你一個?”“哪有?這屋還躲著兩個呢!”先前闖入的士兵分散搜查,幾人一屋,??垂窭锎蚕?。幾個兵咧笑著從西屋出來,推搡著秦樓月柳橫波兩個,把他們推到眾目睽睽之下。燈火黃燎燎地打在他們臉上。孟營長饒有趣味地拿眼盯著秦樓月,目光一滾再滾,看秦樓月的臉,看秦樓月的腰,看秦樓月的手。嘴角歪挑著,他已經在肚里yin/笑了好幾聲。秦樓月半垂著眼,一動也不動。柳橫波則緊抓著師哥的手,恨不得能縮成一團藏到哪個縫隙里。兆秋息注意到孟營長的眼神,心里一下焦急起來,不光孟營長在看著秦樓月,其他士兵也在看著秦樓月。某些身份的遺痕是明顯的,這些前馬賊土匪自然在秦樓月身上嗅出了某種氣味,某種可肆意調笑的可口的氣味。這時兆秋息開口了,“軍爺這是來征兵還是討糧?”要讓這些人的注意力離開阿秦,他這么想。果然大家都向他望過來,盡管好幾道目光仍對秦樓月戀戀不舍。孟營長的就是其中之一。“你有些眼力??!”孟營長哼了哼,不大痛快地說著話,“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