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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為什么總上咱們家來吃飯?”兆秋息靜靜地落著眼簾,手心抓著一把毛豆,青滲滲毛綽綽,“想跟你李大哥多敘敘話吧!”“有什么好敘的,敘的都是廢話……五爺以前那樣對李大哥,李大哥居然也不計較?!狈凑∧葑邮菬o法理解的,嫉妒的小妮子更加無法理解。兆秋息道:“你李大哥城府寬闊,他心里有數的?!?/br>“是嗎?”柳橫波斜睇著他,想從他臉上看出什么來。兆秋息沒他的中氣。他朝小妮子看了一眼,嘴邊掛著一抹淺笑,那種悲哀的強打精神而偏要使人相信的笑法。簍子里的毛豆要剝完了,飽滿的一粒粒的豆子堆在盤中,旁邊是另一堆沒用了即將被丟棄的豆子殼兒。簍子里唯余一個豆莢,細瘦幼弱,扁扁的沒什么勁頭。小妮子見著他的笑容,一肚子牛奶腥在半途,不上不下。靜默一會兒,他將那個豆莢攫到手里,剝開了,兩粒小小的豆子。兩粒小豆子被他撂到盤子里。這日落著雨。初夏時節的雨,沙沙梭梭,一陣過后,院里的草木更添一層透碧。東屋西屋甚連北屋的東西,能入箱的皆已入箱,不過幾個漱口杯子、慣用的細瓷茶具、幾件換洗衣裳還攤在外頭。柳五好一陣不來,大家都加緊收拾包裹,小公馬的嚼子都拿出來試過了,嫌小,得重打。李沉舟知道了,“我上街叫人去做?!庇∧嘟o小駒子咬了牙口印,撐著傘出門。在鐵匠鋪交了印泥,預付了一部分錢,說好四日后來取,鋪老板甚至還道:“生意不忙,你后天來也行——如果要急用,我給你先做!”李沉舟就回:“不急,不急的?!贝蜷_傘重回街上,踏著深深淺淺的水洼,遮著頭走。去大理的話是他說的,說出來就不好再收回去。一日日地瞧著屋里的東西少了、沒了,箱子卻一點點重起來,他的心好像也跟著重了。好孩子近來話不多,笑容也少得很,尤其每次柳五到來,陪著一起吃飯,越發低眉垂眼。柳五走后,李沉舟每每帶著歉意去抱哄好孩子,從床下哄到床上,四體親昵,好孩子都很配合。往往一場下來,身上細汗淋淋地,你親我喘,誰也顧不上說話。李沉舟拿手一遍遍地撫摸好孩子的頭發,捉空問一句:“小寶寶相信老獅子嗎?”,好孩子攬著胳膊抱緊他,輕輕的一聲“嗯”。被那聲“嗯”的天真的堅定驅使著,李沉舟不由地道:“我跟正義路上的木匠鋪子訂貨了,馬車會加緊做工,十天半月定能拿到,一拿到咱們便可搬東西上路?!毙厍凹氒浀陌l下,又傳來一聲“嗯”,透著真切的歡喜。李沉舟為這個歡喜而歡喜,覺得這一頭算是平息了,那一頭暫且不去管。那東西要是來,便陪他略坐一坐,吃飯敘話,倒也沒什么。雖說每一次挾菜問起些起居之事,那東西變會抬眼看他,眼里柔風拂過似的,像枯柳的復蘇。他也喜歡看這種歡喜的眼神,跟小寶寶的歡喜不一樣的歡喜,主要是不常見,以前的小獵豹很少這樣,所以顯得珍貴。想著要搬去大理,便再難見到這番神采,心里止不住得悵悵。春天來得太晚,燕兒已經飛走了,留下筑了一半的巢,留給遲到的人一點懷想。可是那東西也有十多日不來了,李沉舟這樣想道。一會兒三五日來敲個門,像是小吉坡的???,一會兒十天半月不露面,也不給個原因。興許真是又要調動,在忙著也說不定。那陣子頻繁見面,一出現便叫小吉坡的人噤聲變臉,他夾在兩處人馬中間,這邊要安撫,那邊也不能怠慢,每一趟下來,都要費一番力氣,身心皆疲,更無法訴說。如今這人不來了,連個招呼也不打,小吉坡的孩子們重新舒活,他肩上的擔子輕了,卻又于日常的間隙中,不免念起那個東西了。想著真要是調令下來,柳五重回前線,他不論在昆明還是在大理,有生之年再見的機會都是很渺茫了。戰事又是如此得不可預知,已經打了這么幾年,沒人知道還要再打上多少時候,空襲警報依然一波一波地拉響,人們聽了警報,蠕蠕地跑到郊外,完了再回來,一分驚乍也沒——戰爭已融入了他們的生活。李沉舟本來對戰爭的無謂,因著柳五,漸漸地成了個心思,覺得那家伙就不在上前線的狀態。失了銳氣的獵豹,就不應該多經臨廝殺,而應該找個安靜的小地方,多養一養。養養身體,也養養精神,把他那胃、那傷腳,都給調理調理。細想想那家伙也是可憐,唯一的兒子不聲不響地沒了,自個兒還在那邊光榮地拼命呢,也不知道要拼到什么時候,又能拼到什么時候……雨變小了,李沉舟撤了雨傘,等著過街。他看著一出悲劇的延展,他是從頭到尾一個不落地看著的,因而格外傷感。每個人都應免于犧牲,老獅子如今已經見不得血的滴濺,無論是看著身邊的孩子們濺血,還是那只小獵豹濺血,他都會受不了,會因此衰竭。然而平衡又是如此得不可得,他已經承諾了他的好孩子,他就算不是什么君子,一言既出也難以追回。于是每一道思緒都帶著淡淡的愁灰,跟上空的云一樣,緩緩地橫過頭頂,而他也正要過街。腳還沒邁出去——“幫主!”一個老當益壯、一個把哪里都當作北平的戲院的聲音這么叫,“幫主!幫主——是我哎——”李沉舟就停下了。一輛吉普車也停下,康出漁從車上跳下,老蛙似的踩著水坑奔過來,“幫主!巧——真巧!正要去找你呢,就看見你了!”李沉舟笑道:“老康身體很不錯??!又許久沒見到你啦!最近營里很忙罷?”見到康出漁是真高興,因為可以順便打問那東西的情況。康出漁道:“也忙,也不忙!我是自己閑不住,東管管,西管管。這幾天陰雨,五爺腳覺得不好,我多給分擔分擔,應該的,應該的!”“天陰,傷處不舒服?”李沉舟心想原來如此,感謝康出漁不待他問便道出所以,同時也感同身受。他自己手上的傷拖了好幾年,慢慢養才養得差不多,臨到陰天卻仍是不大利索,對此他最為了解。“是,是呀——這年頭誰身上沒個小毛小病,尤其是戰場上下來的?永恒的紀念,臨到陰雨天就讓你紀念一下,酸酸疼疼,叫你不好過。一朝從軍,終身作戰,沒什么好說的,都是我們命苦,命苦!”康出漁說著苦情的詞兒,臉上的表情可一丁點兒都不苦情,他是那種即便到了絕境中也要甩著寬袍大袖擺出遺老的譜來的,“幫主,今兒正好得空,您也沒什么急事罷?不如叫小丁載你,到咱們北教場逛一逛?五爺腳不好,正悶在屋里難受呢,不言不語沒胃口的,您給見一見,勸一勸,說說話,排排遣……講真,五爺現在身邊都沒什么人,早前夫人吧,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