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347
的食草動物。他的視野向來不寬闊,左右越不過所居住的那幾座房、圍起的幾堵墻,以及墻里的幾個親近的人。所謂心憂天下的事,他是做不到了,天下人那么多,他哪里有那個心力一個個憂懷?也就念著手邊的幾個合心意的孩子,朝夕相對地,圍坐在爐子邊,點著燈火,心里就覺得比什么都好。這樣一來,屋門之后、墻瓦之外的人和事,就顯得遙遠而模糊,模糊而陌漠,陌漠而懶于維護。一些事情,縈懷是一回事,竭力維護又是另一回事,相反的可以看柳橫波的例子。對那小妮子他從不縈懷,但處處都是寵護愛惜的,如果不出意外,大概也會一輩子帶在身邊,看著小妮子永遠都是那個快樂的小妮子,永遠都嬌膩膩地叫他李大哥,做些無傷大雅的小動作,多好。所以李沉舟看著溫藹,實則親疏分明,要他接納一個人或驅逐一個人,都不會是件太輕易的事。所謂接納,也就是只對他眼皮子底下的幾個有限的人好,那些遠在天邊的野心勃勃的還是算了。李沉舟不會對人口出惡言,實在看不下去的,例如朱順水,直接動手清除,其他的,就是一心一意地對可愛的孩子們噓寒問暖,對除此而外的,就相對冷淡了。又譬如面前這一個,噓寒問暖不很合適,卻又不好直截了當的冷淡,心里尚沒個定論,索性東問西問,以打發光陰——他不希望這一個過得不好,可是他更不希望東屋里的小寶寶憂心忡忡,遭氣受累。而今他是有家室的人——他暗地里如此認為,家里家外的人,得區別對待,不是麼?柳隨風敏感如斯,怎能不察覺到這點態度來?茶碗握在手里,眼望著街對面的招牌,時不時飛快地脧李沉舟一下。一種探究的無力的瞥視,越是想要留滯住往日的那丁點兒熟悉,越是發現很多東西都不一樣了。老狐貍以前不是這樣的,他心想。以前——自然指的不是他跟李沉舟鬼混的那段時間。那段時間,溫柔的叫人心驚,根本不像是他能過的日子。他所謂的以前,是指他還沒跟李沉舟發生私情之前,那一段所有人都相對平靜、相對正常的日子。住在鼓樓那會兒,李沉舟好像沒什么特別惦掛的東西,明明大家也跟他住在同一屋檐下,卻沒被老狐貍納入親近的范圍。來來去去地,寒暄說笑兩句,李沉舟將心包裹得嚴實,并不特別流露出對誰的好感來。說白了,他們不是他的家室,甚至連趙師容也不是。李沉舟關心趙師容,卻不太緊張她,他對趙三小姐的能量有信心,以至于成了個無需cao心的放心態度。對其他人更不用說了,全都被推的遠遠的,遠出鼓樓的宅子,遠出整個鼓樓,遠到只住一屋而不聞不問。他柳五先時不覺得什么,到后來見到老狐貍對那個素昧平生的蕭秋水反而更加親熱待如家室了,胸中忽而涌上莫名的不忿,種種手段,一至于斯……家室。柳隨風咀嚼起這兩個字眼,面上小心地不叫顯露出什么異樣來??v使知道碎了的東西難以恢復完整,冥冥中卻還是充著微薄的希望,想著跟老狐貍多說會兒子話,縱使喝著這樣滋味清淡的茶。卻不料微薄的希望碰上家室了,古怪的未曾體見的態度發生在老狐貍身上。一道門檻橫在面前,檻里是他們,檻外是他,李沉舟不露痕跡地回護著檻里的人,對檻外的他打起了太極云手,不出惡言,也不附著深情——“前線情況怎樣?”“都去了哪里?”“長官怎么樣?戰局不太壞吧?”“給老康安排了什么職務?給劫生呢?”“鞠秀山小司機是怎么回事?”“沒大痛苦就死了?——倒是最好?!薄澳隳莾蓚€丫頭呢?”“好歹跟了你這么些年,多幫持一下也不費什么事,你說呢?……”柳五沒了脾氣。李沉舟說什么,他應什么,卻越應越不是滋味,甚至連他自己都形容不出哪里不是滋味,哪里的滋味不對。跑堂的伙計來續茶水了,續多少他給喝多少,對面李沉舟又在問他“昆明的青茶如何”了,照例軟了音調附和:“不錯的?!薄?/br>不錯個屁!打來的云手悶著牙接下,胡亂忍著而已。李沉舟邊說邊打量著他,心里略略嘖奇,想道“這東西,上一趟戰場,倒是吃起素來了!”忽又轉念,“當然,也可能是裝的?!毖垡姴柰胗忠姷?,看看杏酪已融了一小半,就要道別回家去。就這么對柳五說了,又道“杏酪化了不好做菜,他們大概等急了……”起身要走。柳隨風端起茶碗擋著,琢磨著“他們大概等急了”這句話,極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卻又溫言相詢道:“大哥,過幾日我請你上我那兒吃頓飯吧!”一切從吃飯開始,吃飯開啟一切征途。李沉舟臉上沒有顯出沒太大意外,卻明顯地猶豫了一下。答應,還是不答應?他一猶豫,柳五就受不來,受不來拒絕,哪怕是委婉的拒絕?!啊绻环奖?,那就算了吧!”一個臺階兩人下,話總是要說得漂亮點的,他可是柳總管不是?李沉舟不置可否,等于默認,“那我先回去了!……”丟下茶資,也不說再見,抽步出門,瀟瀟地去了。柳隨風一個人坐在條凳上,肚里不知滾的是火還是酸水。這場面上的虛禮,他永遠都是赤腳也追不上那只老狐貍。他的優勢在于將一切偽飾揭穿撕破,像撕扯光人的衣裳一樣,露出里面無可矯飾的裸體。這是他的優勢,也是他的樂趣。他是在街上出生的不是嗎?人人都生在房子里,就他出生在街上,人人都有遮蔽,就他沒有。所以他痛恨那些遮蔽,房屋、衣服,無一不是遮蔽,還有虛文俗禮,更大的無所不包的遮蔽,見鬼的遮蔽。他這么多年就是在撕扯這些遮蔽中度過的,扯來扯去,扯到后來,他自己也弄不清楚到底他是痛恨這些遮蔽,還是隱隱地想要加入其中了。似乎哪一種都是他想要的,哪一種都不是他想要的,他對哪一種都懷有一種切實的愛和切實的恨——破壞還是建設,這是個問題。他撕扯過李沉舟的遮蔽,然后事情變成了今天這個樣子。光撕扯是沒用的,扯掉一層,長出更厚的一層,結果無非是自己被推向更荒僻之處,離人群更遠而已。而看看那只老狐貍,不過幾年的時光,再次住上團院的房子,聚起幾個玩意,圍攏著,組成個家室的模樣;遮蔽蓬蓬勃勃,長出一層又一層,他還能再度撕光徹凈甚或連根拔起嗎?可是即便馴化不力如他柳五,也知道同樣的事似乎不太好做第二次的,不僅僅因為遮蔽已經生得這樣繁厚,還由于他自己也很疲憊了。就算他是刀鋒,經歷這么些年,也難復往日的銳利。所以方才在老狐貍面前那番低順,倒不全是偽裝;到這個年紀上,他已經失去了對一些事情的熱力。他只是還沒想好,又只是想多看那老狐貍幾眼,盡管如今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