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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務之急,是我們求人,不過尋個落腳的地方罷了,一個個突然給我清高起來……真要清高,在南京怎么不清高來著?”趙師容吸著煙,卻沒能感到吸煙的放松和暢快,招呼老媽子做點東西來吃,然后就想不起自己說到哪兒了,扔了煙蒂,徑自去房里換衣服。一屋子的人仍然沉默著,尷尬之情不減??党鰸O父子溜去廚房散心,鞠秀山下樓找小司機閑話,莫艷霞眼望柳五,卻沒能從柳五臉上看出什么動靜來。只有宋明珠,轉著一雙妙目,盯著柳隨風偷瞧。其實她是有一些猜到柳五為何如此介意住唐家的房子的,因為她知道趙師容還不知道的事情。她跟趙師容關系好,并不代表所有的事她都會跟后者說,好消息說說也就罷了,糟心的事兒還是避一避好了。于是到了下午,他們傾巢而出,驅車上鵝公巖附近的唐家舊宅,驗房簽字,順道會見唐家子弟之一的唐燈枝。唐燈枝一身葡萄灰的長衫,臉白手白,手上擎一根烏漆手杖??礃幼右簿腿笥?,眼下卻是明顯兩泡松松的眼袋,眼珠子吊在上眼瞼附近,蔑視人的時候,倒是有點兒風情,真要熱情起來,卻給人一副偽態,皮笑rou不笑的。他一早候在宅子里,向經紀人打問情況:“又是剛到的下江人?有錢的主兒麼?”落難的肥羊,吃起來滋味一點很好。經紀人忙道:“南京來的,說是認識唐方唐小姐,只肯出一百的房錢,否則要向唐小姐告狀!”唐燈枝微感詫異,“小方的熟人?呵——”有點遺憾,“她人嫁出去了,怎么一點不為娘家人著想……”“要不再多要點兒?”經紀人鐵定心要巴結上唐燈枝,“他們急著尋房子住,肯定有那個錢!”唐燈枝沉吟著,摸著手杖柄上鑲嵌的瑪瑙石,一下下地在心里打算盤。他有房子,他的家族弟兄也有房子,有房子的就要做沒房子的生意,下江來的肥羊,是最理想的對象。那些小門小戶的難民,出不起大宅的錢,他們唐家的房子,也不愿賃給那些手頭緊巴的窮愁小民。最好是有些錢,卻沒什么勢力的,抓到手里,一次咬一口,慢慢咬著,只當個下金蛋的雞。然而這些肥羊肥雞的數量,向來不多,每次一開戰,他都要跟他的那些親兄弟中表兄弟們明爭暗搶一番,往往一番爭奪下來,身心俱疲,被老太太聽見了,還要挨數落。唐家子孫眾多,各有千秋,能在老太太心目中脫穎而出的,目前除了唐方,就是上一輩的幾位表叔。樣貌才學手段均不出挑的唐燈枝,遠遠輪不上老太太的疼愛。樣貌才學手段不出挑,也僅是在唐家子弟中而言,放到外面去,唐燈枝還是有鶴立雞群的自信的。掂量著這房金,唐燈枝嘆口氣,罷了罷了,他也沒什么大野心,也就賺些錢過點小日子,不跟那些個下江人計較了,都是猛于狼虎的料,他侍候不起。還沒言語,那邊就有隨從通報,說驗房的人來了,好大一伙,有男有女。話音剛落,就聽見一群人進了院子,唐燈枝施施然迎出去,首先便見到幾個女人,各有各的美,走在當中的一個,眉眼不怒自威,心想便是那什么趙小姐了。經紀人已經開始做介紹,唐燈枝一溜地點頭,目光轉到柳隨風身上時,心里微微一跳。經紀人不曉得柳五跟趙師容的關系,在稱呼上卡了殼,康出漁飛快地道:“這是我們柳五爺?!?/br>柳隨風側頭瞧了唐燈枝一眼,跟瞧房子的眼神沒差。倒是唐燈枝,將柳五從頭看到腳,一身看下來,嘴巴不自覺地笑了,親熱而頓挫地道,“五爺好!”柳五含混地應了句,不曉得說的是什么,因為經紀人已經大聲介紹起房屋結構、建造年代、面積大小等事情了。人們四下散開,分頭摸索查驗,留下趙師容夾著錢包,跟唐燈枝敲定最后的價錢。柳五沒有任何興致地,站在不遠處抽煙。他其實更想喝酒的,可是剛剛出門急了,酒壺沒帶,便只好對著小竹林輕吐藍煙,打發時間了。“不是故意壓價,實在是離開南京的時候,走得惶急,好多東西都丟下了,這一路上過來,又花了不少錢鈔。還不知道要在這邊耗上多少時間,不敢松著花錢……”趙師容不急不忙,先拿話堵上唐燈枝的嘴。唐燈枝撇著眼,不動聲色地笑。他面向趙師容,眼珠卻溜著柳五。溜著他一身醉人的暗青西裝,溜著他又長又直的雙腿,溜著他旁若無人吸煙的派頭,溜著他不將自己看在眼里的冷乎勁兒。呵呵,下江人果然是下江人,就算是來避難,還是這么不給好臉。但是,不給好臉有不給好臉的風情,不是麼!唐燈枝很是客氣地,“不打緊,我也不是指著這屋子來賺錢的,不過弄些小票子,貼補貼補日常,不叫這屋子閑著,光修繕費每年就花我好些……何況,聽說你們還認識小方,呵——她大約也要回來了,雖說是待在成都蕭家那里,不過應該會過來重慶瞧瞧老太太的,到時候你們大概也能見見,大家聚一聚,熱鬧熱鬧……”趙師容笑得姿態萬千,“是麼!我們走的急,還不知道唐方他們也要來!只記得唐方那時剛生了兒子,大約會緩上一緩罷——”“沒錯,沒錯,小方生兒子了,把我們老太太歡喜的,”唐燈枝也笑,“你們知道我那蕭家小侄叫什么名兒嗎?叫千帆,蕭千帆,真真氣象宏大,那句詩怎么念的,沉舟側畔千帆過——真是個好名字!”人們,本散在四處,東瞧西看,耳朵卻都豎著。唐燈枝這句話一出,四下皆愣。趙師容的笑容猛地收住,像是被人踩了一腳,那邊柳隨風一把掐滅香煙,轉過身來,盯著唐燈枝,“你說什么?”唐燈枝覺出氣氛的莫名,心里驚疑,又見柳五主動跟他說話,不禁歡喜,“我那小賢侄的名字呀,蕭千帆,沉舟側畔千帆過,該是這個意思罷——”這一下,連宋明珠莫艷霞她們都有些變色了。柳隨風狠狠地掐著煙頭,定了好一會兒,才從嘴里憋出一句:“是啊,有意思極了……”趙師容掉過臉,望著院子上方的流云,直感到世事的如絲如縷、藕斷絲連。反而是上樓觀光的康出漁,大大咧咧、沒心沒肺地推窗大喊:“太太,這屋不錯,真不錯!趕緊定下來,好離開那個破旅店罷!”最后,房子自然還是定下來了。一年的租金交付,換回幾串亮澄澄的門鑰匙,還有個終年料理庭院的老侍翁。喬遷那日,唐燈枝也來了,手上撫摸著手杖上的瑪瑙石,他眼望柳隨風,向趙師容道:“那……你們就算在這兒安頓下了,以后有什么事兒,只管來找我,沒事呢,大家也可以多走動走動。既是小方的熟人,就不用彼此太客氣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