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以為趙師容是動了心的。他見過蕭秋水，心里很清楚，憑蕭秋水那樣兼具世家公子的風度和愛國青年的熱情的人，向來都是趙師容青睞的對象。說到底，趙師容自己不也是大家小姐出身嗎？以前她之所以會看上李沉舟，是因為在自己的階級隊伍里，找不到這樣的人；如今李沉舟血氣越來越溫和，異軍突起的蕭三少爺便取而代之，來成全趙師容幾十年來一成不變的少女幻想了。

柳隨風將西裝外套的扣子一顆顆扣好，然后在身上灑了幾滴古龍水，驅散雪茄的味道。整理一番后，他邁開長腿，開門走了出去。

大廳里遙遙傳來宋明珠興奮的笑聲，可以聽見“幫主”“李大哥”等字眼，柳隨風邊向大廳走去邊想起來，今晚可是李沉舟近幾年首次在社交界亮相，意義非凡哪！最有意思的是，他晚上會見到那個風華正茂的蕭三少爺，不知道李沉舟的修養有沒有修煉到見到妻子的緋聞對象仍然面不改色的地步。

柳隨風想著，臉上泛起一絲惡意的微笑，幾步拐過玄關。然后，他就看到了李沉舟。廳里站著好幾個人，可是他幾乎一眼就看到了李沉舟——

李沉舟難得的頭發一水后梳，打了發油，抹得一絲不茍。上身穿著墨藍對襟寬袖馬褂，暗紋著大簇的吉祥牡丹，下面一襲白灰色長袍，暗紋加深繡著流云如意。上半身濃烈的色彩，襯出他臉上和手上的好膚色，下身的長袍，延伸了馬褂的垂墜感，隔著中間的墨藍，跟柔白的臉色遙相輝映。本來長袍馬褂一穿，很容易讓人立刻老上十歲，可是這身色彩調配和這個發型，讓李沉舟看上去說不出得鮮亮惹眼，仿佛那新瓶中的陳釀，包裝精美的同時，又香氣濃郁，經久彌漫，讓人恨不得既把酒給喝光，再把瓶子抱回去珍藏起來。

他直直地朝李沉舟走了過去，驚動了其余的人。宋明珠見了他，道：“好了，柳總管也到了！”

李沉舟正在跟趙師容說話，趙師容手上托著個玉扳指，慫恿李沉舟戴上，李沉舟連連擺手。見柳隨風過來，慶幸可以趁機擺脫這個話題，于是很高興地轉過身，招呼柳隨風，“五弟?！毙﹄S語出。

柳隨風深深地吸了口氣，盯著李沉舟在燈光下格外分明的五官，緩緩道：“大哥久等了?！?/br>
宋明珠立刻□□來：“總管，今天趙姊把幫主打扮成這樣，分明不安好心！剛剛李大哥從二樓下來，所有的傭人，不論男女，眼睛都直了！”

趙師容很可惜地將扳指交給女傭拿走，聽了這話回道：“不安好心？我不安什么好心了？”

宋明珠撇嘴，當著大家的面兒，湊到柳隨風耳邊嘀咕：“總管，你說李大哥今晚sao/不sao？”明明是耳語，聲音卻大得足夠讓所有人聽見。

趙師容馬上斥她，“臭妮子！怎么說話吶？”臉上卻笑容滿面。

李沉舟有點哭笑不得，自己低頭看看一身新裝，覺得不至于吧。他以前穿過比這身更加華麗的衣服，也不覺得怎樣，明珠這丫頭是在沒話找話吧。

柳隨風深深地看著李沉舟，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輕輕笑道：“大哥今晚的確俊俏！”

“??！”宋明珠找到盟友似的大叫一聲，“我就說幫主今晚這身打扮就是去勾引人的！”

轉頭向趙師容道：“趙姊，速速招來！說，你想讓李大哥今晚去勾引誰？”

柳隨風這才分開目光，去看趙師容。趙師容今天發揮了她的正常水平，黑旗袍，灰坎肩，笑得雍容而優雅。面對宋明珠的玩笑話，她無所謂地笑一笑，“勾引誰？當然是要勾引所有人了，包括你個臭丫頭！”

于是宋明珠又是一陣怪叫。怪叫過后，嘆道：“我的魂早被勾走了！”

柳隨風看一會兒趙師容，又忍不住扭頭去看另一邊的李沉舟，他發現今晚的李沉舟眉眼格外得黑，嘴唇又格外得紅。此時此刻，柳隨風不得不承認，李沉舟是個非常英俊而有魅力的男人。他剛才那句話，不完全是，甚至完全不是恭維之詞。他還發現，府里的傭人，還真的不分男女，都好奇地借故打這邊過，眼睛無不是緊盯著李沉舟。當然，也有是為了看宋明珠和趙師容的。

于是他心弦一緊，又飛快轉眼去看趙師容。這么多年了，趙師容依然眉目如畫，言笑晏晏，當年草地上的少女出落成儀態萬方的貴婦人，而他這個下三濫的小扒手也人模人樣地搖身成了柳總管。人生啊——真是說不出的奇妙，說不出的叫人感慨。

這個時候，兆秋息和鞠秀山雙雙從門外進來。

“幫主，車都備好了，可以出發了！”鞠秀山道。

兆秋息在看見李沉舟的一瞬間，呼吸幾乎一滯。他先是貪婪地把李沉舟從頭看到腳，將某些細節，譬如那雙被墨藍色馬褂襯得更加白皙的手，牢記于心。然后，他擔心這樣的注目過于放肆了，便克制住自己，強迫自己的目光看向別處，隔一會兒才飛快地看李沉舟一眼，接著再戀戀不舍地將目光移開。

李沉舟感到所有人都在打量他，目光中所包含的情感各不相同。他忽然想到，若是他穿著這一身到碑亭巷去看柳橫波，那小妮子會有什么反應？大約又是恨不得黏到他身上不下來吧……呵呵。想到柳橫波，李沉舟臉上浮出笑意。有時候，他看著秦樓月和柳橫波兩個相依為命的小東西，心情會奇異地寧靜下來。這種感覺，只有很早以前，跟二弟陶百窗徹夜長談時才有過。

柳隨風注意到李沉舟臉上浮現的笑容。他的經驗告訴他，李沉舟的這個笑容絕對不是因為在場的任何一個人而發。他的臉沉了下來。

李沉舟已經挽起趙師容往門外走了。宋明珠仍然一副興高采烈的瘋丫頭模樣，柳隨風沉著臉走過去，照著她的腰眼狠狠一掐，宋明珠剛想大呼，回頭一看柳隨風的臉色，把聲音咽了回去。

“發夠瘋了？”柳隨風把胳膊伸給她。

宋明珠心里罵道“你他媽才是瘋子！”低了眉眼挽住柳隨風的胳膊，咬著嘴唇，嬌容慘淡。

兩個人走下臺階的時候，兆秋息和鞠秀山正在替李沉舟夫婦開車門。柳隨風居高臨下望過去，看見兆秋息主動走到李沉舟那一邊，彎腰開門，李沉舟坐了進去，車門關上。舉止動作倒沒什么，只是兆秋息那雙眼睛，似乎始終都在盯著李沉舟，那種力度，好像過于強烈了。柳隨風再去看鞠秀山，那廝也是開門，讓趙師容上車，門關上。動作干凈利落，對比之下，兆秋息就顯得拖泥帶水了。

鞠兆二人幾乎是同時走向司機的位置。柳隨風心里一動，開口叫道：“小兆，鞠秀山開車時間比你長，讓他開大哥的車，你過來給我和明珠開車?！?/br>
果不其然，兆秋息臉上像是立刻掉了層顏色。

鞠秀山倒沒什么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