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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最大的勝利。對于他們而言,“注意休息”等于奢侈,“加強營養”等于天方夜譚。而這個車夫只是冰山一角。放眼全中國,跟這個車夫夫婦處境相同,甚至更加糟糕的百姓何止千萬。這對夫妻起碼有工作,衣著也算干凈,且在首都討生活……蕭秋水看著夜色下依舊忙碌往來的行人,兩邊澄黃的燈光,街角各式店鋪熱騰騰的氣氛,心情有點沉重。表面上看,一切如昔,每個人過著每個人的日子,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做生意的做生意??墒怯卸嗌偃藭㈩^探到水面下,看一看下面到底是些什么樣的景色呢?東三省淪陷了,大家激憤一時,時間一長,又各忙各的生活去了,仿佛那塊土地的命運已成定局,cao再多的心也是徒勞。記得當時九一八事變的消息傳來,剛剛進入大學不久的蕭秋水,沖動之下,就要退學,北上抗日。被聞訊趕來的大哥蕭易人一頓譴責,兄弟兩個甚至差點大打出手,幸得二哥蕭開雁即時趕到,苦口婆心,兩方安撫,最后搬出遠在四川的父母,才算把蕭秋水給勸住。“父母在,不遠游?!薄澳阕吡?,故鄉的親人怎么辦?”“你出了事,爹娘該如何自處?”“你大學都沒上過,對生活還一無所知,就這么孤身一人跑到東北去,能做些什么?”“還有唐姑娘,你一走,讓她怎么辦?”“等大學畢業再說吧,抗日的方式有很多,像大哥在政府工作,也是為國為民??!到時再做抉擇也不遲……”轉眼他即將大學畢業,可是跟四年前的自己比起來,那個當初夢想北上抗日的青年,似乎更加模糊而遙遠了。他愛讀書,喜雜文,嬉笑怒罵,酸甜苦辣,無不嗜好;他愛社交,喜朋友,無論男女,只要交心,皆為知己。除此之外,他熱愛各類集會、演講、舞會、募捐活動,他向往馬蹄飛揚、對酒當歌、□□添香的人生。他籃球打的棒,□□玩得不錯,新派詩歌也寫了好些;跟唐方、邱南顧、唐柔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他是絕對的領袖。論家世,他是四川蕭家的三少爺;論樣貌,見過他的人無不交口稱贊;論才干,雖然他尚未畢業,可是已有很多人說他前途無量。何況他已經跟相戀數年的唐方訂婚,一樁從家世相貌才學品德無不門當戶對的婚姻。無論從哪方面來看,蕭秋水都沒有什么好不滿意的,他就算不是世界上最幸運最幸福的人,也肯定是世界上最幸運最幸福的人之一。表面上看,蕭秋水過得挺快活。然而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并沒有人們料想的那么快活。他學習、他演講、他社交、他作詩、他寫文章、他幫助他見到需要幫助的所有人。迄今為止,他做每件事,都是付出努力,獲得成果,贏得贊美。一切都是那么順利,那么自然,那么水到渠成??吹阶约旱娜松椒€地按照既定路線前進,在可以預料的將來,達到意料之中的高度,事業有成、家庭幸福、妻賢子孝,兄友弟恭,這可謂當今世上多少人夢寐以求而不可得之事。蕭秋水不是不對這一切感到滿意,他絕非貪得無厭的人。只是偶爾,在遠離人群的時候,在唐方、邱南顧、唐柔、父親母親、大哥二哥都不在身邊,他獨自一人的時候,他會驀然想起當年滿腔熱血要求退學,北上抗日的自己。每次想到那時的自己,他都會感慨萬千,進而激動不已。因為他分明感到,只有那樣的自己,才是最真實的自己,擺脫了周遭眼光的自己,再也不需要贏得他人贊美的自己,一個想到就做、真正自內而外追尋真諦的自己。而在南京的這幾年,他離那樣的自己,是越來越遠了。蕭秋水邁開長腿,在深秋的南京街頭往相府營蕭家公館走去。一邊走,一邊從那個車夫自然而然地想到那個被他“搶”了車子的李先生,穿白衫的李先生,笑起來讓人轉不開眼的李先生。蕭秋水從沒見過像李先生那樣的人,一個無法被定義的人,一個跟這個時代氛圍那么格格不入的人。這個時代的大多數人,不是勞于生計,汲汲于前途,就是吃喝嫖賭,酒醉今朝。剩下的一些人,倒是關心時局,慷慨激昂,游走于這個黨派那個小團體之間,可是跟他們打交道,蕭秋水總會生出一股不真實感,一種過猶不及的疑惑。而他身邊的同學,也基本上是這幾類人的后備軍,只是由于青春尚未消逝,而不顯得那么市儈可憎罷了。至于大哥二哥唐方唐柔邱南顧他們,蕭秋水不想過多評價。他熱愛他們,信賴他們,視他們為至親好友,可是偶爾他們也令他感到一絲沮喪。似乎在蕭秋水的心里,他們應該做的更好才對,正如理想中的自己,也比現在的蕭秋水更勇敢更加蔑視世俗的歡樂和幸福。那個李先生呢?他看上去不屬于蕭秋水所熟知的任何一類人。他的年齡應該介于中年與青年之間,至于他的職業,明明有點像教書先生,卻偏偏有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武者氣概??墒墙^沒有任何一個武者舉手投足間,會流露出如此內斂溫和的氣息,同時那雙眼睛里,又布滿滄桑的倦意。他說話,走路,微笑,都好像洞察了一切,又好像對一切都不放在心上。當他一身白衣走在街頭時,好像絲毫不為周遭的車水馬龍所干擾,似乎走在鬧市間跟走在荒野上沒有什么區別。蕭秋水從沒見過這樣的人,因此格外好奇。想到這里,蕭秋水忽然“唉”一聲,因為他今日光為了那個車夫跑來跑去,卻忘記將那個載過李先生的車夫留下,問問他是在哪里載上李先生的,說不定李先生就住在那附近,他打聽好了具體門牌號,有空可以上門拜訪。緊接著他就想起,那個李先生今天要去的地方,不就是提拔書店嗎?看樣子他是那里的老主顧,不知道書店的人,識不識得他。想到這里,蕭秋水看看手表,決定拐到大行宮提拔書店,去打聽打聽那個白衫李先生。這個時候的提拔書店里,沒有一個主顧,看點店的小伙計,坐在高高的柜臺后面,百無聊賴地將報紙翻過來翻過去。聽到蕭秋水問起今天近午間的時候,有沒有個穿白衫的李先生過來買書,小伙計頗為不耐:“每天來往顧客那么多,好些個穿白衫的,又好些個姓李的,我數錢記賬還來不及,哪顧得上那么多?”蕭秋水道:“你們這兒有老主顧嗎?難道沒有個姓李的,大約三十左右年紀,過一陣子便過來買書?”小伙計搖搖頭,“我們這兒的老主顧都是些大中學老師,寫文章做學問的人,其他人一概沒印象?!?/br>蕭秋水毫不氣餒,“那是你業務不精!你們老板呢?”小伙計暗地里不高興:“說誰業務不精呢?”看看蕭秋水衣著相貌,覺得是像有來頭的人,不敢出言得罪,只得跑到里間去叫老板。提拔書店的老板是個小個子中年人,臉上的鏡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