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揖禮謝過，轉身又謝施進，道：“累進叔為侄兒跑一趟，改日找進叔吃酒?！?/br>
    施進拍拍他的肩笑道：“不過來說一句話，哪當得記在心里。你脾性又我相投，拿你當侄兒當兄弟，都可使得?！?/br>
    江石呆了呆，沉默片刻，正色道：“不敢跟進叔亂輩份，論子侄才好?！?/br>
    施進大笑：“依你依你，天寒地凍的，你我都早些歸家?！?/br>
    他二人作別，老樟樹下江二娘子還在扶著樹身哀哭，這幾聲哭倒是真情實意，委實傷心不已。

    阿萁得知這事來龍去脈，已是隔日傍晚，她坐在院中一張小木凳上，聽著施老娘與許氏口沫橫飛地說著江二家失rou的事。

    許氏嘆道：“這銀錠系了紅腰繩，愣還是跑了，可見不是你的，留也留不住?！?/br>
    施老娘笑道：“浮財莫貪，可不落了個空?！?/br>
    許氏又道：“江二娘子昨晚哭了一宿，眼腫得跟桃子似的?！?/br>
    施老娘子不是個良善人，拍手笑道：“該，哭瞎了也哭不回一車rou，自家腰上肥油刮刮倒能得個十斤八斤的?！?/br>
    許氏嘆道：“只可惜了那一車的rou?！?/br>
    施老娘道：“有甚可惜，送與江河也不送與這等鴰噪婆，又貪又兇舌頭又長?！?/br>
    許氏笑道：“我倒不是說江二家該得這rou，只可惜這rou沒進人的肚皮，好些人家，一年都吃不到幾口?！庇终f起江石，“年歲不大，倒也心狠?！?/br>
    施老娘駁道：“不然還要供著兩頭的爹娘？”

    許氏道：“理是這個理，只外頭看著不好，白白帶累了名聲?！?/br>
    施老娘道：“地里刨食，山里砍柴，林里打獵，名聲值得幾錢？便是說親，修得新屋，置得聘禮，還怕沒有小娘子愿嫁?！?/br>
    許氏笑笑：“倒也是這理……”

    阿萁聽得心浮氣躁，回屋翻出藏起的字帖，小心取出一張疊好放進懷里，陳氏將阿葉拉去了里正家中繡花，暗地許想要跟阿葉說體己話，阿豆不知又跑去哪里瘋玩。

    “嬢嬢，大嬢嬢，我去看看豆娘跑去了哪里?！卑⑤綄ち艘粋€借口道。

    施老娘罵道：“阿呀，一個一個不著家的，去吧去吧，老了管不動你?！?/br>
    阿萁吐舌輕笑，伸腿將纏上來的黃毛狗輕輕踹到一邊，出了院門飛快地往衛老秀才的矮院走去。衛老秀才性獨又怪常不在家中，白日不是老樟樹下徘徊，便在村后衛家祠堂外吃酒。也是阿萁運道不好，在祠堂外繞了一圈，不見衛老秀才的身影。

    四周寂然，寒鳥幾聲哀號，祠堂雖大門緊閉，里頭卻供著一排排衛家先人靈位。阿萁膽子再大，也無心久留，正要走，卻聽得祠堂里頭有人悄聲說話。

    阿萁皺眉，疑心藏了歹人，只祠堂里又沒甚可偷之物，大著膽子摸過去，將耳朵附在門上細聽，想著要是聽得不對，回去告訴里正好糾結人手過來拿賊。

    只聽里面一人笑道：“小兄弟，改日再有這樣的好事，再叫哥哥幾個來?！?/br>
    “王大哥說笑，哪里日日都有這等白得的好處?！币宦曇糨p笑回道。

    阿萁只感心口砰砰直跳，胸腔悶慌，手腳俱涼，少年聲音清明如晨風，透澈如溪水，令人想不識都難。

    這回話的不是江石還有誰？

    第29章 青梅許約

    阿萁生怕惹出事，不敢多做片刻的逗留，提著裙角，半彎著腰，躡手躡腳慢慢從衛氏祠堂退開幾步遠，正要轉身就溜，就見村道那頭走來一群白鵝，打頭那只趾高氣揚、抬頭挺胸，肥而白胖的身子輕搖慢擺，走得好不霸道。

    阿萁暗暗叫苦，這只鵝在村中赫赫有名，攆雞追狗，搶食叼人，一天到晚在村中橫行，簡直是無所不為。

    要命的是，這鵝正是江石家的。

    前有惡鵝，后有它家惡主。阿萁一時情急，衛氏祠堂跟前有一株參天古榕，也不知生了多少年月，樹身幾有十數圍，根柱垂掛，一木似成一林。

    阿萁尋得樹身一處凹洞，也不管苔蘚打頭，枯皮亂葉飛裹，將身一矮整個人藏了進去。

    忐忑屏息間，聽祠堂有人道：“外頭好似有聲?！?/br>
    阿萁忙又將身往里縮了縮。

    江石似也聽到了聲響，接口道：“幾位哥哥先在里頭稍侯，我去外頭看看，這邊幽靜，鮮少有人來?！?/br>
    阿萁深吸一口氣，古榕上鳥雀筑巢，蟲蟻安家，她一側眸，一群螞蟻許為著大年忙碌，不知從哪抬了一條不曾死透的肥蟲，正翻山越嶺往蟻xue搬去，眼看就要爬到她的衣襟上，阿萁忍無可忍，抬手就把它們拍了下去。

    剎時，萬籟俱寂。

    阿萁聽到江石的腳步聲一頓，他腳下的枯枝敗葉發出細碎的脆響，一步一近，離她似不過只咫。

    祠堂中藏著的幾人似不耐煩，一個粗嘎的聲音問道：“怎樣？可有不長眼的偷聽?！?/br>
    江石輕笑一聲，道：“不曾見人，倒是我家養的鵝在這邊尋食?！?/br>
    王姓之人道：“那便罷，江小兄弟，那些rou你真一斤不留？”

    江石笑道：“當初說好，請了王大哥幫忙，將那rou充作謝禮，我豈會出爾反爾，言而無信？那半扇rou，王大哥與諸位哥哥或分了吃，或賣了分錢，都可使得?！?/br>
    王姓之人道：“江小兄弟做事大方，深合我意。他日，小兄弟再有好事，切莫漏了我們幾個；若小兄弟遇著歹事，與我們有幾分信任，也言語一聲，我們幾個沒一句二話，定然擼袖相幫?！?/br>
    江石道：“既得王大哥這句話，改日少不得還要叨擾?！?/br>
    那聲音粗嘎之人催道：“王保長，江小兄弟，你二人磨磨嘰嘰，跟個懶驢拉磨似得，沒完沒了，等得人好不心焦。我那驢還寄養在我家親戚家，他家是個雁過拔毛的，說不得正使著我家的驢祖宗替他家做活計?！?/br>
    王保長笑罵：“你放屁，誰個磨嘰，你猴投胎的？片刻也等不得?！庇窒嘌?，“我們明日料理了那豬rou，再買些酒來吃，江小兄弟真個不來湊個趣斗個酒？”

    江石拒道：“這次便罷，下回再與王大哥一道耍酒?！?/br>
    王保長道：“既如此，我們也不好久留，免得露了痕跡?！?/br>
    江石道：“王大哥和崔大哥還往山腳荒草灘上坐船走?！?/br>
    王保長笑道：“使得?！?/br>
    話至此，人聲漸悄，只有江家那只大鵝不知鉆在哪里，“嘎嘎”叫了幾聲。阿萁靜下心側耳傾聽，又等得片刻，自認江石等人遠去，正要從樹凹里鉆出來，整個人就籠在小片陰影下。

    阿萁怔愣惶惑，抬起雙眸，江石正站在她跟前，低著頭，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他的眉目仍嫌青稚，他的目光跟他的聲音仿佛，清澈如水，潺潺輕過河石。他站那，顯得那般高，哪怕他現在腰窄身長，仍如一棵生在懸崖仍筆直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