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139
沒人傾訴,不管是害怕還是憤恨,全都縮在墻角變成淚水淌出去。 她腳步一頓,本該上前安慰幾句,想了想還是猛地別過頭,接著往前走。 她能說什么呢?長安沉浮,鮮血白骨,整個帝國吊在一根線上,長安城一破,叛軍入主,一半舉棋不定的節度使都會倒戈。屆時貴胄子弟多半砍殺,這些民間來的女孩落入賊手,現下從她嘴里說出來的安慰皆不可信,不如不說。 謝忘之閉了閉眼,加快腳步,一路去了長生殿。和以往的人來人往或者禁衛森嚴截然不同,此時的天子寢殿外空無一人,五月里蔥蔥蘢蘢的草木貼著外墻生長,夜風過來時簌簌地搖曳,枝葉的影子投在墻上,像是死在宮中的無數幽魂前來造訪,對著墻面伸出一只只枯槁的手。 又是一陣風過來,嗚咽的風聲灌進耳朵里,謝忘之一驚,驀地想起了當年。 六年前似乎也是如此,清寧宮外仿佛鬼影幢幢,她為了一只荷包,鼓起勇氣追著黑貓進殿,繞過繪著花月相逢的屏風,一身青衣姿容冷麗的少年就站在那里,眼瞳深處埋藏著細細的碎金。 她忍住突如其來的淚意,吸吸鼻子,快步走進殿里。 這回不用繞過屏風,她要找的人就在外殿,端端正正地跪坐,身前橫著擦拭干凈的槍,刃光寒涼如月。殿里只留了兩盞燈,燭火幽幽,李齊慎微微低著頭,雙眼半闔,濃密的睫毛垂落,神色藏在燈火和月光里,像是尊冷麗的神像,無悲無喜又仿佛悲憫。 謝忘之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敢再靠近些。她放下風燈,到李齊慎面前,學著他的樣子跪坐下來,輕聲叫他:“長生?!?/br> “別怕?!崩铨R慎沒抬頭,也沒抬眼,“朔方和回紇聯軍正在趕來,城外阻敵都交給霍將軍,他能拖到援軍到的?!?/br> 這話說得篤定,謝忘之卻知道背后有多少變數,要是真這么確定,李齊慎也不至于親自坐在這里,身前還橫著一桿槍。 但她沒點破,只極輕地應了一聲,露出個淡淡的笑:“好,我陪著你?!?/br> “不必。若是城破,叛軍不會逗留,肯定最先往這里來?!崩铨R慎卻難得對著她都這么冷硬,依舊是睫毛都沒動一下,“與其和我一起在這里等,還不如去看看舒兒?!?/br> “小郡主?”謝忘之一愣。 “去看看就知道了?!?/br> “……好?!笨此@樣子,是不會松口了,謝忘之一向信他,都到這份上了,也不想非黏黏糊糊哭哭啼啼來個訣別。她順從地起身,“那我走了,去八鳳殿陪小郡主。想想也是,她還那么小,會害怕吧?!?/br> 她轉身,李齊慎耳力好,聽見那點繡鞋和石磚摩擦的聲音,睫毛微微一顫,終歸沒有出聲挽留。無論今晚戰局如何,長安城能不能守住,此刻戀戀不舍都沒有必要,徒增痛苦而已。 他閉上眼睛:“去吧?!?/br> “不過得先告訴你,若是霍將軍武運不昌,長安城沒能守住,我出身長安謝氏,大概是保不住這條命的?!敝x忘之沒轉身,語氣輕松,甚至帶了幾分貴女才有的驕矜,好像是對著愛侶隨口撒嬌,“就算我僥幸能從叛軍手里留下一條命,我也絕不獨活?!?/br> 李齊慎一驚,猛地睜開眼睛,詫異地看向謝忘之,但女孩早就拎了風燈,原樣出了殿門。門外樹影幢幢,月光淌了一地,風里隱約帶了點淡淡的鐵銹氣。 他盯著外邊看了很久,輕輕一嘆,再度閉上眼睛,漂亮的臉冷硬如同玄鐵或者堅冰。 ** 長生殿內外都沒人了,哪兒能指望八鳳殿里還有人守著,謝忘之準備好了見滿墻樹影,一踏進外殿,看見醫女時還愣了一下:“你……” “見過娘子?!贬t女倒絲毫不亂,規矩地屈膝行禮,“殿里侍候的宮人害怕,各自散了。我是醫者,入先生門下時就知道生死有常,沒什么可怕的,我得在這兒守著小郡主?!?/br> “小郡主在里邊?”謝忘之趕緊還禮,“我能進去看看嗎?” “能。小郡主先前睡了會兒,這會兒要醒也是行的?!贬t女頓了頓,輕輕地說,“這段時日辛苦娘子天天過來,小郡主很開心,比以往笑得都多。小郡主很喜歡娘子,那就由娘子最后陪陪小郡主吧?!?/br> 聽了前半句,謝忘之急著要進內殿,后半句一冒出來,她一凜:“最后?” “……是?!贬t女說,“小郡主恐怕……熬不過今晚了?!?/br> 她不是會瞎說的人,醫術也精湛,謝忘之驚了,差點摔在地上,緩了緩才站直:“小郡主怎么了?” “小郡主原本就有肺疾,當時太醫診斷,說是恐怕活不過五歲,能拖到現在,靠的全是貴重藥材吊命?!贬t女垂下眼簾,有些不忍,“這幾日天氣變得快,小郡主撐不住了?!?/br> “可我前幾日……”謝忘之不敢信,“隔著門和小郡主說話,沒怎么聽見她咳嗽……” “小郡主是在忍啊。她怕娘子擔心,才壓著嗓子說話,說完后止不住咳,咳出來的全是血?!?/br> 謝忘之想起來了,當時和舒兒隔著門說話,門后邊的聲音確實特別啞,停頓的次數也多。她只以為是隔著門的緣故,舒兒的嗓子又總是不舒服,卻不知道這個八歲的孩子這么能忍,硬生生吞下堵在喉嚨口的咳嗽和血沫,怕得就是讓認識不過半個月的人擔心。 她是太子的嫡長女,本該是千金玉體的小郡主,卻從胎里染了肺疾,由生至死地糾纏她。而她的阿耶和阿娘明知留在長安城里就是個死,卻不要她,坐上去蜀州的馬車時都不知道有沒有想過這個孩子。 她還這么小,這么聽話,可她就要死了,看不到明天的太陽,甚至不知道長安城能不能守住。 “……我知道了,多謝照拂?!敝x忘之閉了閉眼,狀似無意地擦去眼尾滲出的淚,“我去看她?!?/br> 醫女應聲:“辛苦娘子?!?/br> 謝忘之搖搖頭,沒再接話,繞過屏風。 患肺疾的人不能見風,內殿里窗戶緊閉,地上鋪著厚厚的絨毯,靠近屏風的兩個角上還一左一右鎮著香爐。這對香爐平常會燒特制的藥香,熏得內殿煙霧繚繞,但這會兒宮人要么縮在自己房里,要么在大明宮里四散奔逃,沒人伺候熏香,香爐上的銅獸愣愣地坐著,口鼻里一點煙氣都沒有,看著反而有點傻氣。 謝忘之不知怎么,笑了一下,走到榻邊,撩起半放的床帳,在玉鉤上掛好:“……小郡主?” 她聲音很輕,怕的是舒兒沒醒,但舒兒睡得淺,一聽見聲音,立即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她盯著謝忘之看了一會兒,忽然抬手揉眼睛:“是做夢嗎……” “不是,我來看你?!敝x忘之在榻邊坐下,低頭看舒兒,“現在覺得如何?難受嗎?” 舒兒想了想,搖搖頭:“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