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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頭頂回響的是漸聚漸散的鴿哨聲,有一只沾著黑泥巴的手包覆著他的手。“大藝,我……”王德權一時支吾,不知該怎么組織語言,表達自己只是想討他開心。他這才想到鄭藝似乎打小就比尋常人更富有憐憫心,有些在自己眼中與雞卵無異的東西,在鄭藝眼中卻有著生與死。鄭藝也沒做聲,那雙大眼同王德權回望。那視線包含的理解情緒讓王德權稍稍安心下來,他又貼的近了一點,壓低嗓子問:“大藝,你沒生我氣吧?”鄭藝搖了搖頭,聲音細如蚊蠅:“我怎么會生你的氣呢?”王德權似乎如釋重負,低笑兩聲。去推自己那輛烏漆抹黑的紅旗牌自行車時,他前后檢視一番,又說:“大藝,不過我這車子之前在坡上摔過,后座現在刮屁股,坐不了人的?!?/br>鄭藝聽出暗示,一張臉瞬間又紅彤彤的,連帶著兩片耳朵也紅得通透。4.下城市的一側邊緣被鍍上模糊的金光,嵌在沾染時光印記建筑間的落日紅如洞開大口的赤色喉管。鄭藝側坐在自行車的前杠處,身體微微佝僂,他的背部貼著王德權的前胸,輕而易舉就能感受到對方強勁的心跳。在青年人當中,只有男女朋友關系才會騎自行車讓人坐在橫杠上。“又不好意思啦?沒事兒,有我在,他們不敢笑話你?!蓖醯聶嗟南掳湍ゲ渲嵥嚨念^發,他的發絲又滑又細,柔軟得如同幼犬的毛發。又有幾縷短發被風掀起,輕輕觸著王德權的嘴唇。王德權忍不住對著那不老實發絲吹起氣。被箍在雙臂間聽話側坐著的鄭藝身子輕顫幾下,頸部和手臂兀地爬上細小的雞皮疙瘩。“哎,對了!大藝,我前兩天出去打醋,碰到了咱們高中的劉老師?!蓖醯聶嗯銮沈T到近街的路口,有幾個扇著蒲扇的白背心中老年男人圍著象棋盤嘁嘁喳喳的議論,他扭了一下車頭,朝著一個用藍格子手帕不住擦禿頂腦門的中年人喊道,“梁叔,將他!”車頭又一扭,連帶著車身晃晃蕩蕩,連帶著鄭藝也在他懷里小舟似的搖來擺去。怕鄭藝沒坐穩,王德權探出右手正了正他的腰,接著又道:“劉老師說你英語不應該考這個成績的,就算是全蒙你也考不出這么低的分。她說你是沒正常發揮,可惜了?!?/br>鄭藝捏著手,說:“考試那天中暑了,就答得不太好?!?/br>“大藝……可是那天下雨啊。你中哪門子暑了?我當時還拿了把破傘去接你,回來的時候傘外下暴雨,傘里面下小雨。你忘了?”鄭藝忽然不做聲了,身體也僵了起來。車頭往右邊一扭,就拐進靠近院兒里的小道。老鄰居家的外孫女陳小水和幾個十二三歲的同齡人堵在道口跳皮筋,她今天特厲害,跳到了大舉,正費力的抻著腳尖夠著皮筋兒。“哎,小水兒,你們讓讓,讓讓?!蓖醯聶嗟淖孕熊囶^不穩的左拐右拐。陳小水一聽王德權叫她,腳尖沒勾到皮筋兒就落了下來,一張嘴撅得老高,說:“非得現在進去嘛,你和大藝哥不能等會兒了?”王德權說:“忘了你這皮筋兒是誰拿輪胎給你們剪的了?”陳小水他們幾個小孩兒一邊往旁邊撤一邊嚷嚷:“你那條剪得那么粗早就廢了,這是我們自個兒買的?!?/br>進院兒門的時候有個被磨得不像樣的矮檻,王德權沒下車,顛一下就進去了,鄭藝坐在橫梁上,這一顛屁股又被硌了一下,挺疼的。王德權似乎臉色不太好,等下車以后,他才又說:“大藝,劉老師說她高考成績下來以后,來你家動員過,勸你媽讓你復讀,但是你死活不愿意讀了。是這樣嗎?”“壓力太大了,而且上學也沒意思。倒不如早點進工廠,工人最光榮嘛?!编嵥囅铝塑?,蹭著腳把夾在后座的包拿了下來,就想往樓道里跑。“鄭藝,你老老實實和我講。你英語考十七分是不是故意的?你別走,跟我說完這事兒你再走。你怎么想的???高考這么嚴肅的事兒,你當是門口跳格子呢?!?/br>鄭藝又不做聲了,右手手指開始絞起書包帶。“你說說看,你是當工人的料嗎?工廠小姑娘跟你示好你也不搭理人家,別的工人和你隨便聊聊你也愛答不理的。那幫初中文化的男的看你是新來的所以現在沒欺負你,將來呢?你這一推就倒的小身板,他們真是找茬欺負你,你怎么辦?我在你身邊還好說,如果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呢?工廠沒你想得那么好,人雜著呢?!?/br>“你還有別的事兒說嗎?沒事兒我回去了?!?/br>“大藝,你是塊學習的料,你媽知道,我知道,全院兒都知道。你不像我是木頭疙瘩做的腦袋,你腦袋靈光,你應該走的更遠。我是把你當親弟弟才跟你說這些的?!?/br>鄭藝猛地抬頭,狠狠瞪了王德權一眼,用近乎嘶啞的顎音道:“誰他媽想當你親弟弟?”說完,就蹬蹬蹬往樓道里躥。王德權還沒見過鄭藝這幅樣子,忍不住對著他的背影喊道:“你跑什么!還有你這罵人跟誰學的?對了!晚上再涂一次那個燙傷膏!”5.鄭藝和王德權是不會生彼此的隔夜氣的。第二天清晨,空氣里透著點未被朝陽抹去的涼,家家戶戶都起了灶,鍋碗瓢盆協奏出一曲早餐之歌。王德權單手壓著自行車的車把手,朝著匆匆忙忙去上學的陳小水打趣:“小水兒你這紅領巾怎么系成死結了?”陳小水扭過頭做了個鬼臉,揚著手里的沙包作勢要砸王德權。王德權被陳小水逗得直樂,扭過頭看到鄭藝有些扭捏的站在樓下出口。他問:“吃了?”鄭藝點點頭。王德權想起昨天的事,忽然也跟著別扭起來,接著又問:“那中午準備吃什么?”鄭藝連忙把飯盒從包里掏出來,似乎想親自打開給王德權看看,就像他想剖開自己給王德權看一樣。“不用打開,隨便和我說說就行?!蓖醯聶嗟皖^用軍鞋的橡膠頭蹭著石板地面,那只手移到自行車的鐵鈴處,大拇指半壓著那制動的花生葉狀的小鐵片。“煎雞蛋、扣rou、花菜和油燜尖椒。油燜尖椒是我自己做的?!编嵥囌f完,臉就紅了,他感覺自己最后那句倒像是討賞的小狗。“那我中午可得嘗嘗?!蓖醯聶嗌裆嬲沽艘幌?,方才兩人間的不自然似乎消失了,他拍了拍墊了個花布棉墊子的后座,又說,“坐在前杠多少不舒服。后座翹起的地方被我鉗平了,但還是怕你硌屁股,我就管我媽要了個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