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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謀,我也是真的沒想到,有一天你也會變得與那些名門中人一樣,虛偽得——令我惡心?!?/br>作者有話要說:☆、雨落不上天趙無謀握緊了劍柄,渾身都不能自抑地顫抖起來。柳拂衣斜斜掠了他一眼,輕輕一笑,“無謀,你難道連殺人都忘記了?”話音愈來愈低,低如魅惑的回響,“還是說,你根本就——怕了我,不敢殺我?”趙無謀突然冷笑。他這一冷笑,便仿佛帶動了滿室的風聲雨聲,薄暮的光影飄忽,他眉心那顆朱砂痣輕輕顫動著,總好似下一瞬就要凋落下來。“我不殺你?!壁w無謀說。柳拂衣反而震驚地抬起了頭。“我知道你的時日已無多——”趙無謀瞇起眼,冷冰冰地吐出不帶感情的話語,“我偏要讓你生受煎熬,死于床榻?!?/br>柳拂衣的手指痙攣地抓緊了床沿,再度猛烈地咳嗽起來,臉色如浸過水的紙,一分分無可救藥地慘白了下去。趙無謀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的痛苦,只覺心底最久遠的渣滓都被翻攪了出來,那般地暢快淋漓,如暴雨傾盆,如魚死網破,如一夢到死。孤竹君看得沒錯,眼前的這個男人……是糾纏了他一生的陰影。他們一起在顏公子門下長大,然而柳拂衣無論做什么,都永遠高過他一頭。柳拂衣的容貌比他美,武功比他強,心計比他深,人緣比他廣,性情比他好,從小到大,所有人都圍著柳公子轉——而他呢?即算他與柳拂衣同時入門、同時學藝,即算他練功練得頭破血流,從師父到下人,卻都并不在意。顏公子去世,將滄海宮主位傳給柳拂衣,而對于他的去向,未作任何安排。他再也不能忍受別人看著他的眼光,那就好像是看著一塊贅余的腫瘤,不僅無益,還有害。他們一定都在想,這個趙無謀,為什么還不走?滄海宮已經有了一位公子了,不需要第二個公子。為了自保,他向柳拂衣請求,去厲鬼獄,掌刑訊之事。厲鬼獄之長其實是一份要職,卻很少有人敢做。一是因為它不見天日,一年中至少三百天都須藏身地底,幾乎歷任獄長都熬出一身鬼魅般的白皮膚;二是因為它慘無人道,成日里面對的是刑具與仇敵,自己還需一直琢磨如何能更加殘忍地逼供,如何能更加有效率地為地上的那些人提供有用信息;三是因為它……孤獨。厲鬼獄之長與十殿冥府的主試官不同。后者是流職,并設十人;而厲鬼獄長卻只有一人,從踏入厲鬼獄的那一刻起,就已將自己全部奉獻給了那一片無法探知的黑暗。他還記得當自己向柳拂衣提出去厲鬼獄時,柳拂衣那似驚駭、又似驚喜的表情。他知道柳拂衣很擅長演戲。然而此刻的驚駭與驚喜卻不是裝出來的,柳拂衣抓著他的肩膀,平復了一下情緒,便溫柔地笑了,“無謀,有你在地底,我可高枕而臥矣?!?/br>他后來反復琢磨許久,總覺柳拂衣這話是一種暗諷。這個容顏如月笑如春風的男子,其實是無時無刻不希望自己爛死在地底、散作一把再也煩擾不到他的流沙的吧?他當時只是報以淺淺的一笑。他當時并沒有想到,當他從厲鬼獄走出時,他會對這個世界都感到絕望。他走出來,是為了求一樁姻緣。他求柳拂衣將幽兒嫁給他。彼時幽兒剛剛殄滅蕭門,蕭遺被關入厲鬼獄,他思量一番,覺得此時公子心情不錯,提出要求正是時機,便提了。結果是柳拂衣勃然大怒,命他滾回地底,沒有公子手令,不得再擅離崗位。那時,顧懷幽便一直在旁邊默默地看著,面容如常,好像這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于是感覺到天塌地陷一般的疼痛。他還來不及細想這其中的因果,只是本能地抬起傲慢的頭顱,對塵寰閣上首那人道:“你只管把我關回去,但是你可有問過幽兒自己的主張?”柳拂衣靜了一靜,嘴角微微向上勾起,似乎覺得他這話問得很好笑。他從善如流地偏過頭去對顧懷幽道:“幽兒,你自己的主張是怎樣?”顧懷幽躬身回答:“幽兒聽憑公子吩咐?!?/br>趙無謀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幽兒……并不愿嫁給他。幽兒并不愛他。可是,即使她不愛他,只要嫁給他,她就能擺脫這個惡魔一樣的男人……他想不明白,嫁給他對于顧懷幽來說,明明是最好、最合適不過的選擇。可是幽兒竟不想擺脫這個惡魔一樣的男人。那一刻,他看向顧懷幽的眼神是悲哀的。他為她感到悲哀。就如……這一刻。顧懷幽遍身浴血,撐著半截斷刃踉踉蹌蹌地跌進了房門。嘩啦一下,門外的風雨立時不受阻礙地灌了進來,雨水和著血水流過顧懷幽清麗的容顏,在看到趙無謀的一瞬她有些錯愕,然而立刻就搶了上去,護在柳拂衣身前。趙無謀只能悲哀地看著她。為什么……為什么要愛他呢?這世上盡有好男子,她縱不愛自己,為何卻偏偏要愛他呢?算盡天下人頭的滄海宮之主,有絕世無雙的姿容,有絕世無雙的武功,有絕世無雙的智謀——可是,他沒有心??!“無謀,”柳拂衣的聲音在輕微地顫抖,顧懷幽連忙扶住他幾乎要墜落的身軀,“你可知當年,顏公子為何漠視于你?”陡然提起當年事,趙無謀腦海中一個激靈,目光愈加亮了,表情卻晦暗,“你又有什么話說?”柳拂衣微笑,似乎還想保持他一貫的體面,然而長發披離衣襟散亂,只能襯得他這個微笑愈加倉皇,“他是在保護你?!?/br>“胡扯?!壁w無謀不假思索便脫口而出,“他如要保護我,會將我丟在你的虎口之前?”柳拂衣眼中的笑意愈加濃了,“無謀,時至今日,你還覺得塵寰閣上那個位子,是一種榮耀么?”趙無謀全身一震。“無謀啊,”柳拂衣的話音漂浮在風雨中,仿佛時光里的嘆息,“你是趙門唯一的后人,你縱沒有貳心,宮中人言可畏,一個個都是盯準了你的。顏公子滅了趙門,一時心軟卻將你留下,本來就是大錯;然則他既要保你,就必須保個徹底,滄海宮不能容許趙門遺孤做主人是一方面,他希望你平安無事……是另一方面?!?/br>趙無謀死死地咬緊嘴唇,“那你呢?”他不甘地問,仿佛一定要將對方無懈可擊的表情問出一道裂隙來,“你是怎么想的?”“我?”柳拂衣無聲一笑,“我把你當朋友啊?!?/br>我把你當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