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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琴人如此怠慢一塊好木,真是天大的罪過。然而這一次,說不定是他最后一次制琴了。這把琴可能成為他的絕筆,成為最后的心血。裴云惜進了工坊,沒想到場景依然如故,他抱起才打磨了一遍,表面還帶著毛刺的梧桐木,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隨后他坐下,又開始制琴。一把好琴的制作工藝繁瑣,琴身的打磨和雕刻尤為考驗技藝,裴云惜聚精會神地拿著工刀細細地雕琢著,細密的汗珠時不時從他的鬢角滑落,然而他渾然不覺,一心一意地注視著眼前的木料。忽然,他的手一松,工刀哐啷一聲砸在了地上,裴云惜愣住了,心里沒來由生出一種苦澀的惆悵,呵……傻瓜,居然害怕起來,竟害怕離開這里,怕永無相見。裴云惜你這個懦夫。然而前方大廳里,談話的氛圍卻是熱絡,方摒與陸九驪多年未見,暢談許久。身邊圍坐著一干愛琴人士,個個年輕有為,談笑自如。惜音從門口經過,方摒眼尖地瞧見了他手里的酒壇子,喊住他:“惜音,手中拿的何物?”惜音一抖,沒想到師父會叫住自己,遂停下恭敬稟告道:“師父,是師兄送來的陳釀?!?/br>方摒詫異道:“你師兄上山了?”“是的,師父,師兄現在后邊工坊制琴呢?!?/br>方摒哼了一聲,不滿道:“他倒這時記起要來了,良心還剩了一點點?!?/br>陸九驪捋了捋胡須道:“可是惜琴小友?”方摒道:“正是我那不成器的徒兒?!?/br>陸九驪當年來九曜山見過裴云惜,那時裴云惜年紀尚小,卻琴藝不俗,陸九驪對他青眼有加,方摒那時還十分自豪,豈料沒幾年自己那不肖徒弟就下山去了,幫襯裴家那起起落落的家業,唉,氣煞他也。坐在一旁久未出聲的薄肅靜靜地聽著方摒與陸九驪談論裴云惜,心內一時激蕩,他想起昨日在街上遇見裴云惜,瞧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日頭下,只是擦身一瞥,薄肅便無法抹去他的身影,他對他是好奇的。那個人,和他想的實在不同。他是琴中好手,卻幾番推諉,極其低調。他又愿意隨他大哥來戴府巴結,唯唯諾諾。一邊清高孑然,一邊諂媚俗世,到底哪邊才是真正的他呢?薄肅正想著,方摒突然出聲道:“薄公子,實不相瞞,你的那塊梧桐木我交給了徒兒惜琴,由他來接手制作,不知你意下如何?”薄肅眼睛一亮,道:“他?”方摒點點頭,道:“我那徒兒雖頑劣,但制琴的手藝已不下于我,若是薄公子信得過……”“自然?!北∶C未等方摒說完,便認同了,他莫名地信任那個人,裴云惜總是帶給他驚喜,即便他數次遭到拒絕,他似乎仍不能真正地對他生氣。陸九驪道:“老方啊,你那惜琴小徒實在是難得的琴才,不如借我帶回雁蕩山幾年,好好傳授一番?”“老陸,你可想得美,該教的我都教了,怎輪的上你?哼?!狈睫鹋c他斗起嘴來。眾人不禁哈哈大笑。過了會兒,薄肅借口出得大廳,繞到后面工坊,他實在是想見一見裴云惜,瞧他如何制琴。不知那模樣是否同他彈琴時一般,專注有神,卻又收放自如。然而薄肅甫走到門口,卻看見屋內滿地木屑當中,坐著一個完全木然發呆的人。裴云惜大汗淋漓,整片發絲都濕得透徹,仿佛從河中撈出來似的,他的嘴唇蒼白,眼眸失神,睫羽上垂掛著大顆的汗珠,倒是顯得楚楚動人。薄肅不知他為何露出這般失落悵然的神情,只輕聲咳了一聲,當做提醒。裴云惜這才恍然回神,默默地抬起眸子,對上了門外站著的薄肅,“啊……”裴云惜顯然很吃驚,“你?”薄肅倒是對著他點點頭,不客氣地跨步進來,道:“你在制琴?”顯而易見,是的,裴云惜卻心緒凌亂,聽不出這是句客套,斂下眼眸,輕聲道:“是的,薄公子,在下這般邋遢相還望沒有驚嚇到公子?!?/br>薄肅第一次見他語調這般輕和溫柔地同自己說話,心內一暖,也道:“天熱,你該除下外衣再做,否則會中暑?!?/br>裴云惜搖搖頭道:“多謝薄公子好意,實不相瞞,這是一塊好木,制琴人講究對待好木,要盛裝而行,不可慢待?!?/br>薄肅默然,靜靜地看著裴云惜伸出修長白.皙的手指,去拾起地上的工刀,然后仔細地雕磨木頭上的花紋。薄肅見他汗水掛在下巴尖,竟生出些許想替他拭去的沖動。“惜琴……”裴云惜聽見他突然這么叫自己,背脊一僵,手中的動作也停了,“何事,薄公子?”薄肅道:“這是你的字?”裴云惜茫然地看著他,道:“嗯……怎么?”薄肅牽動了一下嘴角,轉瞬即逝的笑容不可捕捉,“好字?!?/br>“……多謝?!迸嵩葡南禄袒?,他不知今日的薄肅為何會這般態度溫和,還夸贊他,只能說受寵若驚。薄肅點點頭,為了不打擾裴云惜作業,便揮袖告退了。徒留下裴云惜掙扎在一團迷思當中無法自拔。他想,待他嫁給霍齡莫名從裴家消失后,薄肅定會知道因果,那時,不知這位貴公子會如何看待他呢?是厭惡,是震驚,或是……不屑?裴云惜知道自己內心深處留著一份恥于出口的遐思,若當初沒有在柳居的庭院里瞧見他便好了,亦不會之后又躲又怕,又膽大包天地抬頭仰視那人的英姿。即便自己已在他眼里成了最市儈的俗子,卻也無法徹底抹滅那時最初的心動。畢竟那是真實的,沒有欺騙本心的。到了午時,惜音喊他去吃飯,裴云惜借口趕工不愿前往。方摒知曉后,當他是悔過,就遣惜音給他送了點飯菜。午后,幾位好琴之士輪流彈琴切磋,裴云惜在工坊內聽得一清二楚,暗暗地點評著他們的琴藝。直到一個熟悉的琴音飄蕩出來,他才緩緩地擱下工刀,安靜地聽起來。這是薄肅的琴音,他聽得出來,高山流水,清冽透徹,與那時一樣,令人沉醉。裴云惜微微一笑,不由得嘲笑自己的癡妄,那人高高在上,無憂無慮,自然琴音是干凈無瑕的,而自己則是每次待到心靜之時,才敢撫摸琴弦,彈奏一曲。不然便會像前幾日彈奏,裴宸惜直喊跟聽喪曲似的,徹骨悲寒。漸漸地夜幕四垂,惜音來工坊替他點燈,心疼道:“師兄,你該歇歇,何必如此著急做完呢?慢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