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醒了？”林見深此刻心情很復雜，若在前世他巴不得陳謙醒不過來，可重生后，他沒以前那么重的殺氣了，又想讓他醒來。

    伺候的人點頭，“陳大人已知曉自己染了天花，說生死在天，不必驚慌，讓小的速速去備筆墨紙硯?！?/br>
    “快，去給老師準備?！绷忠娚钔ε宸愔t這份鎮定，若換做別人，怕是早嚷著叫大夫了。

    不多會，筆墨準備好送進去，陳謙命人掌了燈，披了衣衫爬起來，他此刻頭痛欲裂，視物也模糊不清，但他必須下床寫些什么，不然他怕自己一睡，便再也醒不過來。

    他從床的位置走到桌椅的位置，已累得氣喘吁吁，待坐下時，不由得自嘲，“病來如山倒，果非虛言?！?/br>
    “大人，您要寫什么，要不小的代筆？”伺候的人問，他蒙著口鼻，只露出雙眼睛。

    陳謙虛弱的擺擺手，“我自己來，你下去吧，不必伺候，免得把病痛傳給了你?！?/br>
    “能照顧大人，是小人的福氣，小人不怕?！蹦侨搜劭魸駶?，早便聽說首輔大人愛民如子，果然是真的，這么好的首輔，偏偏染了病，老天真是不公。

    若放在以前，陳謙定然要堅持讓他下去，可此刻他沒多少力氣，便由著他了。

    提了筆打算先給萬朝云寫封訣別信，可提起筆，卻不知該如此落下，一滴眼淚從眼角落下來，牙齒都顫了顫。

    想了許久，千頭萬緒，千言萬語，是說不盡，寫不完的。

    “陛下可來了？”

    他最終放下筆，緩緩問。

    “來了?！?/br>
    “問問御醫，可有法子，我想與陛下說說話?！彼鹕?，慢慢朝床上走，身上雖披了衣裳，也覺得很冷，他還有好多事沒做完，好多話沒有說，不能就此下，起碼不能太快。

    伺候的人扶著他躺下，蓋了被子，他便縮卷著，這樣暖和些。

    院外，御林軍搬來把椅子放在廊檐下，林見深坐著，目不轉睛盯那落下來的雨，等了許久。

    “嘎?！币宦暣囗?，門開了，伺候的人從里頭出來，躬身來到林見深面前，揖禮道：“陛下，陳大人想見您?！?/br>
    “立刻安排?！绷忠娚罴拥谜酒饋?。

    這個時候林見深見他，看來是有事要交代，國事？私事？

    也不知不是為何，他覺得自己有點賤，若陳謙交代私事，那必定是與萬朝云有關，他希望陳謙把萬朝云托付給他，這樣他便多了幾分借口。

    按理來說，是見不得的，但陳謙地位尊崇，太醫治好費力安排。

    先是把院子都里里外外用藥水撒過，又給林見深量身制定了身防護衣裳，穿上后，才由專門人領路，帶進去。

    帶進去了，也不能見到面，只能隔著一扇門說話。

    林見深等了半宿，太醫才安排好，他聽到陳謙的聲音時，天已大亮了。

    “老師?！彼陂T外喚了聲。

    陳謙的床已經被挪到門旁，外邊的聲音他聽得清清楚楚。

    “還請陛下屏退左右?！标愔t道。

    “都下去?！绷忠娚盍⒖虛]退邊上的護衛和御醫。

    不多會，隔著一扇門，只有他們二人了。

    “老師，都走了?！绷忠娚钣行┢炔坏靡?，聲量都拔高了些，“您有什么話，便說吧?！?/br>
    “逆王已不成氣候，但陛下仍需奮進用功，離國虎狼之師，不可不防?！标愔t緩緩道，他的聲音沉重，而疲累。

    林見深點頭，神色恭敬，一副好學生聽教模樣，“是?！?/br>
    “陛下打算，如何防？”陳謙問。

    這個問題，前世林見深想過無數次，離國與大興打了幾十年，互有輸贏，在前世自己的父親還被離國俘虜過。

    “朕打算先義和，再徐徐圖之?！鼻笆浪闶沁@么做的，表面義和，暗地里cao練兵馬，然后伺機出兵。

    “這若放在尋常時候，倒也是個辦法，但今非昔比，大興遭此重創，我又給離國獻了一策，怕是三年后，大興無力抵擋離國雄師?！标愔t長嘆，滿臉愧疚，“若知有此一難，我萬死也不會給離國獻策?！?/br>
    “老師都是為了大興，朕明白的?！绷忠娚蠲Φ?，陳謙給離國的定國策，他也看了，確實能解決離國大問題，離國一旦解決了大問題，那么就會成為大興的大問題。

    “只要過了這十年，離國新分封出來的千戶、萬戶會形成新的部落首領，屆時離國便不足為懼了，可如何扛過這十年，陛下要好好謀劃才是?！?/br>
    “還請老師賜教?！绷忠娚钇鹕?，做了個揖禮的動作。

    國事，太耗費心力了，陳謙比之方才，更加疲累，頭更痛，他閉上眼睛，緩了許久，才有力氣繼續說，“陛下，臣想讓陛下答應臣三件事?！?/br>
    “老師請說?！绷忠娚钗?，這可不像陳謙，他素來不會如此與皇帝說話，想來是心中有牽掛，覺得對不起萬朝云，求的與萬朝云有關吧。

    陳謙還沒接話，他已感慨萬千。

    陳謙的頭太疼了，讓他沒法集中注意力，需得費力去思考和組織語言，這些原先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現如今做起來，卻難如登天。

    可縱是天，他也要登。

    “陛下，把萬朝衍放到地方上去歷練歷練，就曲田，陛下可能答應？”

    林見深神情黯然，若無陳謙交代，他念著萬朝云的落葉山莊在曲田，也會安排，可現如今陳謙求他，讓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還沒接話，陳謙又道：“我與小朝云的事，希望陛下出面壓一壓，我……她跟了我，便不會有人敢再娶她，我希望她往后余生，有人疼有人顧，過得好?！?/br>
    林見深依舊沉默，他心思復雜的看著那扇門，門里的人想必此刻悲痛不已，辛苦了一輩子，終于找到托付真心的人，卻不得老天眷顧，眼看好事將近，卻不得不辜負，天人永隔。

    沉默許久，他才開口道：“學生答應老師?！?/br>
    陳謙說得對，萬朝云若坐實了陳謙續弦的身份，那此生便不可能改嫁了，縱是她要改嫁，陳家的人允她改嫁，天下讀書人也不允許，他們不會允許陳謙的遺孀改嫁，更加不會娶她。

    誰，敢娶帝師的遺孀？

    “臣，多謝陛下?！标愔t冥冥中，似乎明白了很多事，他以前總覺得林見深與萬朝云之間有什么，可一直猜不透，現在似乎明白了，但具體是什么又不明白，只隱約肯定，他走后，林見深會照顧好他的小朝云。

    “老師，后面二三件事是什么？”林見深問。

    “第三件事……陛下，做個好皇帝吧?！?/br>
    很明顯，這原不是他要求的第三件事，但不知為何突然中途變更了。

    話音落下后，他又沉默了很久，頭太疼，整個人狀態太差，沒什么精力，每說完幾句話，便要停下來歇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