嘛？”還在心里徘徊著，又聽他道：“去看我爸，一個多月沒去了?！?/br>
褚飏猶豫了一下，說：“我跟你一塊兒去?！?/br>
“飏飏……”冷琛神色復雜地看著他。

“不是為你?！瘪绎r回了他一個你少自作多情的眼神。

冷昊天住在市立第三養老院，已經好幾年了。冷琛沒有媽，他媽在他剛上幼兒園那年跟人跑了，之后他爸整個人就變了，整天借酒消愁，丟了工作不說，喝多了還動手打孩子。兩親家更是因此結了仇，所以冷琛也沒再見過姥姥姥爺。他對他媽毫無印象，不知道她叫什么，不記得她長什么樣，甚至她在哪兒、還活著不活著他都一概不知。他也不想知道。

冷琛能平安地長到這么大，全要歸功于他的爺爺奶奶。不過初三那年，隨著老兩口相繼去世，他又變成了那個沒人管沒人疼的孩子。好在他奶奶是個明白人，去世前背著自己那個不爭氣的兒子，留給了冷琛一個存折，里頭的錢足夠他撐完高中跟大學的生活。

那時候，每天放了學冷琛都不想回家，回家也是冷鍋冷灶，永遠沒人等著他。冷昊天在家還不如不在，不在他還能落一清凈。冷昊天只要在家，通常等著他的都是一句突來的怒喝：“他媽的……你怎么才回來？”接著就是一陣撲鼻而來的酒臭。

冷琛總會頂他一句：“不喝酒你能死么？”

“cao，怎么跟你老子說話呢？”

“呦，看來沒喝暈，還知道是我老子?！?/br>
“你他媽……欠揍是吧？”冷昊天習慣了動不動就抬手搡冷琛一把。他這名字算是起瞎了，蘊含其中的那點兒氣勢，這么多年全用在了自己兒子身上。

冷琛往往只是打量他幾眼，冷笑一聲：“怎么不喝死你?！比缓罅嗌蠒刈约何?，壓根不把他放在眼里。冷昊天隔著屋門再嚷嚷一會兒，通常也很快沒了動靜。冷琛已經不再是任他搓圓捏扁的小不點兒了，冷昊天打不動他，也就只能在嘴上強行找回點兒當爹的權威。

那時冷琛每天都想穿回到上一世抽自己倆大嘴巴：這世上的家庭千千萬，你他媽怎么就這么眼瞎，投胎到這么戶人家?？涩F在已經而立之年的他，早沒閑情逸致煩惱這些了。開車來的路上他想的是：自己這自私混蛋的一面，是不是全隨了他那對兒不負責任的爹媽。

不過這些事褚飏都不清楚，他也就聽冷琛輕描淡寫地提過那么幾句，而那樣混蛋的冷昊天他也沒見識過，他最初見到的冷昊天就已經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哎呦冷叔，回頭看看誰來了？你都叨叨半個月了?！?/br>
冷昊天住的是雙人間，護工正給同屋另一位大爺量血壓，余光掃見門口的人，笑著提醒了一句。

冷昊天回頭一看，本來毫無表情的臉瞬間就燦爛了起來，“今兒個歇班了？”

“歇了，”褚飏臉上掛著笑先一步進了屋，“來，爸，看我給你買什么了，你最愛吃的?！?/br>
冷琛也跟著進了屋，心情復雜地叫了聲：“冷叔?！?/br>
“誒！誒！”冷昊天笑得更開心了，連連指著褚飏嘮叨，“你又叫你朋友送你來，多麻煩人家?！?/br>
“沒事兒，順道而已?！崩滂⌒α诵?。

“待會兒回去讓他請你吃飯?！崩潢惶熘钢绎r，跟冷琛擠擠眼睛。

“行行行，請他吃一禮拜?！瘪绎r把點心的包裝打開，拿了一塊兒托在紙巾里遞給冷昊天，“拿穩，別掉了?！?/br>
冷琛倚在墻邊，看著腦子已經糊涂到連兒子都能認錯的爹，說不清自己是個什么心情。父子倆之前那么多年都沒好好說上過幾句話，現在倒是能心平氣和了，可他連以前最不想叫的那聲“爸”都沒法再叫了。

冷昊天最早開始出現腦子迷糊的癥狀，是在冷琛大學畢業以后的第二年。那時候冷琛跟褚飏在外面租房子生活，除了給錢他很少回家，他不愿意回去看冷昊天喝得人事不省的德行。直到有一天冷昊天因為酒精中毒被鄰居送去醫院，他才知道他爸這么多年早已經把腦子都作出毛病了。

冷琛再看冷昊天不順眼，也總歸是他親爸，他不放心，只能給冷昊天請了個保姆?？墒沁€沒半年工夫保姆就不干了，說他爸腦子一陣一陣糊涂得厲害，好幾回把她當成小偷罵，給多少錢都不伺候了。冷琛沒轍，最后只好把他爸送去了養老院。

這些年冷昊天腦子迷糊得越發厲害，起初是看見熟人得琢磨半天才能把臉跟名字對上號，后來連琢磨都費勁了，再發展發展干脆連冷琛也不認識了?？蓻]想到三年前冷琛第一回帶褚飏來，冷昊天竟莫名其妙地一個勁兒喊褚飏“琛琛”，拽著他不撒手。褚飏當時也嚇了一跳，反應過來以后，順著他的意應了一聲自己打從記事以來就沒再叫過的那個字。

從那以后，這稱呼就叫起來了。護工們也心領神會，誰都不多那個嘴，總是順著他的話夸褚飏：“瞧你兒子多孝順?！蓖旰蟮仁召M的時候再丁點兒不帶差地問冷琛要。

“好吃吧，好吃也不能多吃，這玩意兒太甜，一天只許吃一塊兒，聽見沒？”褚飏一直把冷昊天當孩子哄，他的反應也的確就是個老小孩兒，你說什么他就聽什么，但只要有一句沒囑咐到位，很可能就得出岔子。

“行，不多吃?！?/br>
“等著，我給你擦把臉?！?/br>
褚飏起身準備去洗手間投毛巾，這是他每回來的習慣。其實最開始他也不知道能干點什么，后來來的次數多了，再看看別的家屬，耳濡目染也學會了。

“我來吧?！崩滂∩焓謹r了他一下。

褚飏看看他，賭氣似的回了句：“你來算干嘛的？”

嘴上是這么說，可投毛巾的時候，褚飏還是忍不住嘆氣。他不是沒看見冷琛剛才的表情，每回他都是那樣的表情。褚飏又想罵自己沒出息了，因為他又心疼他了。

冷琛很少提起以前的事，有時候褚飏問他，他也不說，充其量抱怨兩句。但褚飏知道能讓他抱怨出來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真正讓他難受的，他反而從來不說，又或者，他根本說不出來。

擦完臉，“爺兒倆”又閑聊了一會兒，直到把冷昊天哄著午睡了，倆人才離開。去吃飯的路上，冷琛難得沒有趁機沒話找話，一直沉默地開車。

褚飏卻猛不丁叫了他一聲：“冷琛?！?/br>
“……嗯？怎么了？”冷琛回神沖他笑了一下。

褚飏也不知道為什么脫口叫了他，正想說“沒事兒”，可看著冷琛帶了點期待的笑又犯賤地不忍心了，最后只好問了句：“吃完飯去看電影吧？好久沒看過了?！?/br>
冷琛顯然有點驚訝，空了兩秒才應道：“……好?！闭f完還騰出右手摸了摸褚飏搭在腿上的手。

褚飏沒回握他，不過也沒有再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