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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警衛過來讓他起來之前,他只重復著一個動作:他右手抓著帽子,不停撓動著他單薄的棕發。他的目光像被螞蟻cao縱的木偶一點點、生硬地移動在淺黃色的地磚上;他有時忽然抬起眼來,茶晶一般的瞳眸突然聚焦(只有那一瞬間他還像活著),然而就像翻動篝火的灰燼一樣,零星的火光馬上熄滅了,他又低下了頭去,把手指插進他細軟無力的發絲里,將原本微卷的發絲揉成一朵花型,好像一個在旅途中百無聊賴的人,折紙巾自娛自樂一樣。不合身的工褲像一頂帳篷,黑皮鞋的鞋尖被磨得很粗糙。皮鞋偶爾摩擦著地毯,和撓頭的摩擦聲組成了一種協奏。它拍子緩慢,如同趕不上馬車的老式火車,一點點在鐵軌上喘息著,和乘客一樣對目的地感到迷茫。最終,警衛過來了把他叫起來了。他才如夢初醒一樣,戴上帽子,漫不經心地停留在各種畫作及畫作間的空白前。我的好奇又sao動了。不過那時,卡爾和我為了趕赴晚上的宴會不得不離開了。但我一直非常后悔,如果去畫展時我能多待一小會兒,也許我就能親眼看見傳聞中畫家納夫塔利和某個蓬頭垢面的小伙在在畫展上演的非常不得體的追逐大戲了。這件事情,是兩個月后的十月份,我才聽莫蘭公爵夫人說的。愛好收藏的莫蘭夫人當時剛好到展廳門口,還向風一般從自己身旁飛馳過的“猶太畫家”(她的原話)打了招呼,然而納夫塔利“僅點頭示意,還未看清我又馬上去追那個流浪漢了。我早就說過了,普通人上街不應該帶太多錢的!”艾德里安氣喘吁吁。他的喉嚨因長久沒有呼吸過如此多的空氣而炙熱腐蝕,疼痛無比。他感到胸腔里的隔膜因摩擦而扭曲,胸骨像要裂開一樣,把痛楚傳遞到他的上齒齦上。他一眨眼,汗水就浸入他的眼眶,并且身體的熱量使他整個四肢仿佛飄起來了一般,浮游在水中,無力而盲目地翻搗著。“艾德里安!”當他聽得見這個讓他心慌意亂的聲音時,他竭力奔走,仿佛驅使他的是一種極大的厭惡或恐懼,然而并不是。當他不再聽見這逐漸渺遠的喊聲時,他又開始頻頻回頭。有時,他在身后瞥見一個黑影,他就奮力地往那一路或關或半開的小店、七彩斑駁的廣告畫、隨意停放無人看管的運貨小推車里鉆。而當他看不見那道影子時,他卻在半舊的郵筒、撬起的地磚、收攏的小攤販的大傘間放慢了腳步。他疑惑地往前走著,任由頭顱像失靈的木偶一般扭在腦后;每當他抓下他的帽子,他棕色細軟的卷發就像一個鳥窩一樣因奔跑的風和淋汗的雨而變得傾頹雜亂??伤z毫沒有注意到,也認為別人都看不見,一次又一次地將帽子戴上、摘下、戴上。等他終于扭著頭心不在焉地抓了一把自己的頭發,發現它的混亂時,他才理了兩把。他徹底停下來了,然而仍舊保持著不協調的扭曲。一旁一位打著華麗陽傘的貴婦謹慎地打量著他,而艾德里安只因為她那只貴賓犬的叫聲嚇了一跳,捏緊了手中的帽子,視線甚至未在她高貴的紫色裙子上停留一瞬。小巷的天空仿佛一道白色的窄花邊向前后裁剪而去。幾支三色旗插在破敗的窗口。賣花的老婦人不知去了哪兒,只留下一個裝滿了自由鐘和風鈴草的舊花籃。深邃的門洞仿佛艾德里安跳動的瞳孔,它緊扣著的鎖眼,又像陌生人威嚴緊閉的雙唇。周圍靜悄悄的,只有石頭縫里因天熱膨脹出的沙沙聲,在艾德里安心中如浮萍般瘋長。這附近有一家叫勒菲弗爾的咖啡館,比納夫塔利第一次邀請艾德里安去的那個咖啡館高檔許多,離開家的這些時日,艾德里安有時來這里跑腿。有一次他和幾個先鋒畫家在那兒差點爭吵起來。那幾人賣出了畫后躊躇滿志,開玩笑說再過幾年肯定能賣得比好。這時有個人陰陽怪氣地說:“不過是那個猶太人找了個出賣色相的漂亮男人來臨摹罷了,如果不是那幾個守寡多年的老女人看上了那幅畫,就憑這幅呆板的畫怎么可能賣那么高!”艾德里安氣憤地反駁說買走它的佩蒂特夫人不是寡婦,西蒙也不是出賣色相的男人:“你去看那幅畫就知道了?!?/br>艾德里安這時想起這件事情來,又忽然想到畫友會上納夫塔利教導自己時,那雙修剪得猶如白色大理石一般的手。他想到納夫塔利用這雙手畫過,當時西蒙離那雙手不過幾尺。他為什么就知道西蒙是納夫塔利的戀人呢?混亂的思緒讓艾德里安像醉酒的人一樣。他往前走了兩步,然后又回身張望,退了兩步。他重復地來回走著,然而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張望中,并不知道腳在打圈。向前還是向后仿佛是兩軍交戰,難分伯仲,但隨著艾德里安輕輕撫摸著交替的石壁和鐵門(就像在遛狗,他的眼睛只看著前方完全不在意手上牽的是什么),并戴正了帽子環顧了一下四周,他終于倒了回去,像尋找丟了的鑰匙的人一般,仔細地走在來時的路上。一位綁著紅頭巾的打完牛奶的姑娘從他身旁走過,他看不見;二樓上被打罵的孩童的哭聲叫喊他聽不見。他一心想要止住視野內色彩隨著心跳的跳躍張縮,這時,他滿懷期待、恐懼、緊張、悲觀轉過街角,納夫塔利出現在他眼前。兩人的急促與踟躕使他們差點撞到。納夫塔利因驚訝而睜大的眼睛像金魚入水的蝶尾般舒展開來。它馬上透露出一絲熱情、溫柔的笑意,卻又因水流的改變而低垂,沉入水底。他的眉毛,不再像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顯出展翅的烏雕雙翼的形態,而是像水面上葉子的倒影一般,和眼頭的弧度微妙地對稱著。他的嘴微張著,仿佛要說話,又仿佛在喘息。咬肌因半張的下顎骨而顯出緊張,眉后的太陽xue也因此凹陷。一切都富于動態而又在瞬息的靜止之間,五官像在爭著說話,唯有那個帶著明顯折線的鼻梁骨,高聳在面部中間,保持著沉默的高傲。它沉默的高傲讓艾德里安痛苦。這痛苦好比他駐足回頭時指甲磨在石墻上那種麻痹的痛苦,又猶勝他皮鞋摩擦著畫廊地磚時漫長的痛苦。這痛苦曾讓他咬著衣袖徹夜難眠,也曾讓他舉著燈燭將自己單薄的身影投在納夫塔利的房門上。如今這痛苦再次行使它作為君王至高無上的權力,而他卻不愿再為其奴役了。艾德里安不顧納夫塔利正要說話,把他推到墻上親吻了他。艾德里安以為這樣會讓自己減輕痛苦,然而并不,當納夫塔利驚訝地向后躲開、退避時,他感到徒勞像一把刀插進了他的脊梁里,他永遠無法改變自己不被愛的命運了。以至于下一個瞬間,回過神來的納夫塔利也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