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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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里的樹葉是黑色的。

搖晃在同樣黑色的樹枝上。天空看不清顏色，昏黃與暗灰的云層滾動。

鐘弦知道自己在做夢。但他醒不來。

飄滿落葉的街道，葉子和天空一樣，陷進暗灰的背景里。

前面的路也看不清，他將車子停下來，緊貼著灰蒙蒙的人行道。

他不肯再回頭看坐在車后座上面的人。反正，他也不會知道那是誰。那個人，在他的夢里，仿佛是要通過這種方式告訴他什么，卻又從來不能讓他真正明白。

現在，他的生活如同懸在半空的風箏一般，隨時等待墜落，他的夢境仿佛也在坍塌。痛苦的感覺如同濃烈的膽汁，從天空、從樹葉間滲透下來，緩慢地滴落在街道上。

他伏身在方向盤上。

有光線從身后照射過來，漸漸照亮儀表盤，他看到油表的燈在閃爍。他不得不回頭，后座上依然還是那個少年，正在玩著一個銀色的打火機，在這個灰暗的世界里，少年的面容卻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愉快。

“你答應過我，不會說話不算數吧?！鄙倌甓⒅饳C，他的眼珠被光線穿透。

“我知道你不在意我們的事了?！鄙倌暧终f?！澳惆盐彝?。也好。就徹底忘了吧?！?/br>
“告訴我你的名字?！辩娤议_口。

“你騙了我呀?？偸球_?！鄙倌昀^續擺弄打火機，整個世界里唯一的光亮就在他的手里?！拔?，舍不得離開。我們要去周游世界……永遠都不能實現了呀?！?/br>
鐘弦的心，仿佛被萬千的細針穿過，他忽然掉下淚來?！澳闶恰?/br>
一道光線從車后穿過車窗照射進來，照亮他的眼睛，讓他什么也不看見?！澳闶恰矕|?！?/br>
少年不在玩打火機了?；鹧婢従彽叵?。然后像片葉子一樣發科?！胺盼易甙??！?/br>
那道來自車尾的光線，越來越強烈，把少年的身影變成一道垂頭低泣的黑色影子。鐘弦伸出手遮擋光線，光線卻愈加刺眼，一輛巨型貨車的隱約影像在光線中出現。

“不要！”

鐘弦猛然驚醒。他從床上翻身躍起，一腳踏空，竟跌下床去。

有強烈光線從窗簾的縫隙照射進來，鐘弦望著那光線，大口喘氣。漸漸回過神來。

片刻后，鄧憶的臉出現在他眼前。

“怎么回事?睡覺也能掉下床，夢游嗎?”

鐘弦怔怔地看著鄧憶的臉，看清眼睛和鼻子，他回不過神?！鞍矕|……”

鄧憶愣了一下，默默地看著鐘弦。

“我……想起來了?！辩娤覐牡匕迳吓榔饋?，拖著疲憊的身子滿頭大汗的爬回到床上。他覺得很不舒服，混身酸痛，隨后發現他并沒有換睡衣，還穿著昨天出門時的襯衫。漸漸想起，昨晚他是在陽臺的椅子上睡著，之后便沒有記憶。真是昏天暗日的一天。

鐘弦注意到鄧憶卻是穿著一件深藍色睡衣，頭發也是洗過吹干的，這個家伙無論何時都能有條不紊。

“我想起了夢里那個人的名字?！辩娤壹拥卣f。

鄧憶揉了揉頭發，半倚到床頭上：“又做夢了。還以為是我弄醒了你。我剛剛把你從躺椅抱到床上你就跳了起來?！?/br>
“除了名字，他……還是你的樣子?！辩娤液鷣y地表達腦子中的想法，忽然又自床上坐起來，開始脫衣服。不管鄧憶驚異的目光，將衣服脫光，跑進浴室，用十分鐘沖了澡。穿好睡衣重新鉆進被子里?！跋蚰銓W習。我要好好休息，再夢一遍?！?/br>
“不想講講嗎?你想起的人?！编噾浛拷娤??！澳敲凑f，確實存在這個人?！?/br>
鐘弦安靜了好一會兒,忽然問道：“你把我的過去都調查的一清二楚了，是吧?”

“怎么?”

“我的學生時代呢?也調查過嗎。你有沒有發現這樣一個人，可能是我的同學，他大概叫安東?！?/br>
“這個名字……姓安名東，你中學樂隊里的人，我都了解過，沒有叫這個名字的?！?/br>
“也可能是英文Antonio。外語老師就會給我們起一個英文名。大多數人會沿用到大學。直覺告訴我，也許是他的英文名字?！?/br>
“如果是英文名，很難查?！?/br>
鐘弦回憶了從中學到大學的同學。似乎沒有一個人的英文名和這個相同或相似。

“只想起了名字，沒想起別的事嗎?”鄧憶問。

“沒?！?/br>
“哪怕一個細節。說說看?！?/br>
鐘弦沉吟片刻：“一起環游世界?！?/br>
“什么?”

“他說‘一起環游世界’。大概是一個愿望?！辩娤覈@了口氣?！耙苍S是被我忽視掉的某個朋友吧?！?/br>
“真可悲，這個一點都沒印象的朋友?！编噾浾f。

鐘弦默不作聲了。他不是一點印象也沒有。他覺得他會慢慢想起關于那個人的事情?？墒且环N難以言說的恐懼，也伴隨著蘇醒的記憶，侵占著他的神經。

“也許是我殺掉的人?！?/br>
他喃喃自語。幾乎沒意識到自己說出了這句話。

直到感覺鄧憶的手放到了他的肩膀上。

轉頭，他們的臉距離如此之近，鄧憶正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著他。

“你殺了他?”

“如果他還活著，為什么沒有一點印跡?！辩娤艺J真地看著鄧憶，“如果我真的殺人了。你會怎樣?”

“先確定是不是你腦子的問題吧?！?/br>
“你會報警嗎?”

鄧憶答非所問：“我首先不相信你腦子里的想法。一個夢而已?！?/br>
“別逃避。如果我真的是個殺人犯呢?你會把我送給警察嗎?”

鄧憶不回答。

鐘弦閉上眼睛：“你說過，我可以信任你。盡管，每一句承諾都是當時氣氛的產物。我還是……好想當真?！?/br>
“我不會把你送給警察?！编噾浾f?！拔視屇阕约哼x擇?！?/br>
鐘弦睜開眼睛?！拔蚁嘈拍阋淮??！?/br>
他們默然相對。盡管望著彼此，卻也好像是望著遙遠的地方。

不知過了多久，鐘弦忍不住問：“你會害怕付出代價嗎?”

“我一直想問你，我會付出什么代價?！编噾浄磫?。

“還能有什么代價呢?”鐘弦自嘲地笑?！拔抑徽J錢?！?/br>
“沒有別的?”

“有。不過是另外一些金錢?！辩娤倚χ肀硨︵噾?，不想讓對方看到他的難過?！拔业闹庇X總是提醒，不要想起那個人。也許我是故意忘掉?！辩娤覍χ昂熣f，不曉得鄧憶能否聽得懂。

“只是一些金錢嗎?”鄧憶在他身后喃喃地問。

“什么?”

“我要付出的代價?！?/br>
“呃……我這樣的人，除了錢，還能要什么。難道你怕我會奪走你繼承人的位置?！?/br>
“我倒不希罕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