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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奉和十一年末,冬。 雪落的肆意揚揚,將滿城的紅墻綠瓦都掩蓋成白色,積雪堆積在街道兩側。正值春節期間,路上行人寥寥,商鋪酒肆也關了不少。 皇城一片沉寂的壓抑,宮人來來往往,行色匆匆,偶有交談也壓了音量,頗有風雨欲來的架勢。 乾清宮里。雕花精致的紫檀木龍床旁,頭發花白的太醫將手搭上了床榻上年輕帝王的腕。弘順帝陸昭謹寐著眼,臉上不見絲毫血色,嘴唇隱約泛紫,尚處于昏迷之中。 片刻后,太醫收回手,神色沉重,對焦急不安的總管太監林公公搖了搖頭。 蒼老的嗓音道出沉重的事實:“陛下,怕是熬不過今晚了?!?/br> 林公公的年事已大,聞言身體不穩的晃了晃,朝著龍床方向跪了下來。 他自陛下登基,就一直輔佐其左右。是他親眼看著意氣風發的太子,成長為了運籌帷幄的帝王,現在竟還要由他親眼看著他離開這人世。 造化弄人啊。 兩行濁淚自臉側滑落,他望著床上的帝王低聲嗚咽,哭聲壓抑悲涼。 具有傳染性一般,殿中跪著的不少宮女太監們也跟著抽泣了起來。 陸昭謹的意識稍微清明,聽見殿內的嘈雜,費力的側過頭,看到跪了滿殿的人,不滿的皺起了眉,喊道:“林封?!?/br> 正是林公公的名字,他立馬走近,焦急的應了聲:“奴才在?!?/br> “都退下?!痹S是太久不說話,陸昭謹的聲音嘶啞,卻不減分毫威嚴。 林公公擔憂的朝他看過去,陸昭謹沒看他,正盯著金線繡制的九爪龍紋床幔,眼神發愣。 他張嘴欲說什么,躊躇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應道:“諾?!?/br> 陛下喜靜,生病后,就更不喜人打擾。 后宮尚未立后,也未納一妃。陛下登基十一年來,整日忙于國事,對于朝中大臣的選妃進諫,總能三兩撥千金的繞過。 世人稱他一心為民,卻也議他無情無欲。 他在這偌大的皇城中,孤獨了一輩子,如今重病在臥,榻繞甚至沒有一個家人陪伴。 林公公忽略鼻尖涌上的酸澀,清退了殿內的人,自己也跟著退了出去。 - 乾清宮復又安靜下來。 江琬槐在門后佇立良久,不知又過了多久,她邁步緩緩的向陸昭謹的方向走去,沒有顧及君臣之儀,動作極輕的在床沿坐下。 她望著床上的人,眉眼不自覺的溫柔下來。 陸昭謹已過而立之年,依然俊美清雋,與當初京城少女魂牽夢縈的那位少年郎沒甚么變化。歲月在他身上留下的,仿佛只有愈發成熟穩重的氣質。 江琬槐苦笑,她的時間卻是實實在在的停在了二十那年。自此以后,任光陰荏苒斗轉星移,皆與她無關。 她二十歲那年就死在了賀家大院里,現在不過是一抹魂魄殘余,在世間茍延殘喘。 她年少時愛慕探花郎賀吟清,兩家父母差不多說定了親事,圣上卻一道圣旨將她指婚于當今太子。她百般不愿,卻無可奈何,后來竟一時鬼迷了心竅,在出嫁當天膽大包天的逃婚了。 這事被說書人一傳,成了京城里人人津津樂道的茶余趣事。不管是她,還是太子,都宛若成了一個笑話。 敢逃天家人的婚,自古至今還是頭一遭。 圣上勃然大怒,要拿她問罪。是江大將軍抵去了一身的功勛,才保住她一命。 她也得愿以償的嫁給了賀吟清。 婚后生活卻并不如意,賀吟清仕途不順,將原因都歸咎于她,覺得是她當初的逃婚一舉連累了他。再后來,他紙醉金迷,日日流連煙花之地,納了不少姬妾,對她這個正妻視而不見,冷眼以對。 她自小身子骨就弱,常年小病不斷,加以長期的郁結于心,不久后就生了場大病。 她沒能扛過那場病。 她的求生意識不強,只覺得或許就該這樣,早早結束掉她這荒唐無稽的一生。 死后,靈魂不知為何沒有離去,反而不受控制的飄往皇城之中,停在了金鑾殿內。 她見到了曾經被她逃婚的太子殿下。彼時的太子已是萬人景仰的天子,殿下群臣朝拜。 她對太子的了解不多,只在御宴上目睹過幾次尊容。少年天子身著十二章文繡龍袍,頭束珠玉金冠,氣質溫潤,風華絕代。 或許是對她生前荒唐做事的懲戒,她發現自己無法離開他身周,只得跟著他下朝,去到乾清宮。少年天子換上常服,就坐到書桌前,她本以為他要處理政務,卻見他打開了桌上的畫軸。 江琬槐好奇的湊近去瞧,在看清畫軸的一瞬,倏地睜大了眼睛。 畫上繪有一嬌俏的女子,梳著垂掛髻,桃腮杏臉,栩栩如生,笑意如沐春風—— 而那女子,正是她本人。 他怔怔地看了很久,神情似是十分悲傷。江琬槐不知他為何要悲傷,也不知他為何會有自己的畫像,但她也本能的感到了難過。 她伸出手想安慰一下他,手卻在碰到他肩膀的瞬間穿了過去,她才驀地又想起,自己已經死了。 后來的十一年間,她一直陪在他旁邊,看著他忙起來不分晝夜的處理政務,看著他眉頭緊鎖無法入眠,也看著他時常取出畫軸發愣。她什么都做不了。 半個月前,他突然生了場大病。許是知道自己挺不過這遭,在還能行動的時候,他就立下了傳位圣旨。 他膝下無子嗣,便將皇位傳給了睿親王世子。 方才太醫的話她都聽見了。 江琬槐想,或許她也終于能徹底結束了。 外頭的雪似乎停了,暮色降臨,白紗雕花格子槅扇上,印出了游廊上燭火搖晃的影子。 陸昭謹吃力的拿起枕頭旁放著的畫軸,打了開來,這兩個動作費去了他大半的氣力。他握著畫軸的手顫了顫,低喃了一句什么。 江琬槐湊近了些,聽到他在喚她的名字。 語氣似嘆息,似惆悵:“也不知死后黃泉路上,能否再見你一面?!?/br> 江琬槐眼眶泛酸,卻干澀的流不出淚來。她本就是多情善感的人,陪著他的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