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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半闔著的眼倏地睜開了。“鄭督公不是有兵么,護送著,咱們從后門跑,走水路到蘇州!”果然是“君子”不立危墻之下吧,大半人居然齊聲附和,一片熱鬧的議論聲中,只有廖吉祥冷冷地說:“我看誰敢踏出這個院子一步,”他鎮定得像一塊鐵、一壺冰,將腰間的短刀抽出來,一把摜到桌上,“南京不可一日無官?!?/br>鄭銑挑釁地瞧著他:“坐以待斃?”“龔輦這個人,”廖吉祥淡淡的,但很果決,“值得等?!?/br>鄭銑有一千個理由聽信屠鑰的先聲奪人,有一萬個理由聽信詠社的明哲保身,獨獨廖吉祥的話沒憑沒據,他卻像是定了心,端起茶抿了一口,再不出聲了。入夜,隔著一丈來高的院墻,能看見遠近星星點點的火光,那是亂軍和流民在燒殺,堂上許多人挺不住睡著了,時斷時續的,有鼾聲,半空中沒來由“嗖”地一響,一支火箭擦著墻垣落到堂上,不偏不倚中了葉郎中的腳踝。在蒼老的哀嚎聲中,達官顯貴們爭先恐后往堂后涌,這時候管你什么閹黨、詠社,全混成一鍋粥,喧嚷的人流中,屈鳳的拐擠丟了,正趔趄,胳膊上有人扶了一把,他感激地回頭看,竟是帶刀披甲的金棠。那間僻靜處的寒酸小屋,那個驚世駭俗的意外之吻。屈鳳露骨地抽回胳膊,厭惡地撇開臉。“我很后悔,”周遭這么亂,金棠顫抖的話音卻清晰可辨,“你把心軟一軟,饒恕我這一回?”屈鳳避著他,不講話。“我再不敢了,對天起誓!”屈鳳像是煩了,又像是心里有鬼怕被人瞧見,看什么臟東西似地看著他:“你以為自己是哪種身份,你就是個閹人!”這話像一把刀,“霍”地把兩人割開來,人流陡地變大,推擠著屈鳳向前,他沒有再回頭,不知道金棠正被巨大的痛楚撕碎,凄凄地落在遠處。再分餅子,是第二天晌午了,幾百號人窩在二進院的小廳上,乞丐似地伸著手。昨天一人有兩塊餅子,今天只有一塊,奇怪的是,這回再沒有人抱怨。張彩和亦失哈擠在一起,手在袖子底下緊緊拉著,就那么一小塊餅,張彩還往亦失哈手里塞:“這餅太硬,我不愛吃?!?/br>亦失哈知道他說假話,揮開他的手:“我不要?!?/br>“拿著,”張彩又耍小脾氣了,擰著眉頭,“我知道你的飯量,快!”亦失哈盯著那塊餅:“那你怎么辦?”張彩嘻嘻笑著,還是那句話:“有你,我怕什么?!?/br>亦失哈遲疑地接過餅子,若有所思地擺弄,用一種輕微的聲音說:“哪天我要是不在了呢?”張彩自信滿滿:“就是死,你也得跟著我!”這時候前院傳來“咣當”一聲,極沉,極重,像從地底下轟上來一樣,廳上瞬間靜了,很快,第二聲響起來,張彩和亦失哈可以肯定,是破門錘撞擊的聲音。“他們有破門錘!”阮鈿在小廳一角朝他的人打手勢,意思是讓他們聚攏。屠鑰把身體擋在鄭銑前頭,愣愣地有些發懵:“破門……錘?”他沒帶兵打過仗,沙場見識甚至不如咬文嚼字的金棠,那兩千個兵之前一并撤到東西兩側的跨院了,聽見阮鈿這話,全拔刀出鞘,齊齊的金屬聲過后,是一片耀眼的鋒刃光。鄭銑有些嚇破了膽的樣子,胡亂吩咐:“去、去請我的鸞筆仙兒來!”說著,他朝不遠處的謝一鷺招手,“過來,探花郎的手氣好!”這種時候居然扶鸞請神……謝一鷺勉強著不愿起身,廖吉祥先他一步站起來,沉穩地叫了一聲:“梅阿查?!?/br>梅阿查沒馬上應,而是“撲通”一下跪倒:“督公……”廖吉祥沒讓他說話:“什么時候了,還糾纏我這條斷腿!”梅阿查只有短暫的遲疑,旋即站起來,迅速張羅人給他掛甲,這些人訓練有素,廖吉祥的甲還沒上完,擲地有聲就是一句:“我的人在哪里!”小廳上,還有廳下頭,齊刷刷站起來一批宦官,有幾十個,雪亮的刀在手里握著,似乎早等著主人一聲令下。阿留在那里頭,過小拙看見了,急得在原地跳腳:“阿留不能去,他傷著了,不能去送死!”廖吉祥側目瞧他,阿留立刻擠出來,帶著一身傷跪倒在廖吉祥腳邊,廖吉祥既像個父親又像個母親,溫柔地把手放在他的頭頂,摩了摩,緩緩說:“過年就十六了吧,是男人了,自己的路,自己去選?!?/br>說完,他拖著那條殘腿,昂著頭顱,從人群中邁出去,他的人跟著他,當中就有阿留,狠心地,沒去看過小拙一眼。謝一鷺站在鄭銑旁邊,盯著那個遠去的羸瘦背影,在柳滿坡外、在小老泉邊,他無數次覬覦過、描摹過的背影,凄愴得心都要碎了,強忍著喊出那個名字的沖動,他旋踵撲倒在鄭銑腳下,猛地一抱拳:“督公,下官請戰!”不等鄭銑反應,屠鑰跟著一起跪下,出乎謝一鷺的意料,也是請戰。鄭銑明顯發怒了,他大怒的時候不是橫眉立目,而是含著某種莫測的笑意:“你們要當英雄,咱家不攔著,可要去,就光桿著去,”他笑得冷艷,“別想帶走咱家的一兵一卒!”屠鑰繃著臉,沒動彈,謝一鷺站起來,算是領了命,他看看自己空蕩蕩的腰間,對屠鑰說:“借我一把刀?!?/br>屠鑰的手慢慢往自己的繡春刀上移,先是握緊了,而后又松開,沒肯借他。謝一鷺慘淡地笑了,決然往外走,邊走,邊執拗地問:“在座諸位,誰與我同去!”誰會跟他同去呢?回答他的只有一陣死寂。“織造局去了!”他喊,廳上“唰”地低下一片頭,他又喊,“廖吉祥去了!”“胡鬧!”鄭銑看不下去,朝底下人一揮手:“把那呆子給我拿下!”立即有三五個宦官上去,把謝一鷺摁在底下,他拼命掙扎,最后是屠鑰沉下心,一拳頭把他打昏了。消停下來再去聽,撞門聲已經沒了,取而代之的,是激烈的兵器迸擊聲和人聲嘶喊,所有人都知道,那是織造局在舍身血戰,可他們都裝作聽不見,有的掏出佛珠來絮絮地數,有的干脆閉起眼睛假寐。刀槍聲越推越遠,這種變化每個人都感覺到了,廖吉祥的人用自己的命保了他們,而他們是那樣聰明,坐擁著兩千個甲兵,不肯稍涉一涉險。夕陽西下的時候,街上又傳來人馬的雜沓聲,廳上的人再一次緊張起來,這回沒有廖吉祥挺身而出,他們驚惶地擠作一團,戰戰兢兢地念咒祈佛。然而,那些腳步還是沖著這邊來了,至少有上百人,二進院的門是用大石頭頂死的,這時候被大力地從外推撞。“還等什么!”鄭銑指著屠鑰,指著那兩千個給他保命的人,“給咱家灌上去!”沒等他這邊灌呢,那邊院門轟然一下就被徹底沖開,所有人都有剎那的顫抖,涌進來的是兵,正經八百的官兵,劃一地扎著油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