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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襪往大石上晾邊解外袍,他驚慌地呆站在原地,死死擰著指頭。“鞋脫了,”謝一鷺穿著松垮的褻衣朝他走來,憨憨笑著,“可舒服了?!?/br>廖吉祥很勉強,思來想去,像他站起來那樣費力地坐下了,兩只不大的腳,緞子鞋面絲綢襪,他動手去脫:“我來見你,真是找不痛快的,”他像個嘮叨的女人,碎碎抱怨,“上次是,這次也是?!?/br>謝一鷺聽見了,并不忍他:“成天半死不活在織造局里窩著,你就痛快了?”廖吉祥立刻挑起眼眉,狠狠地剜他一眼,謝一鷺毫不在意,挨著他坐下,看他慢條斯理地脫襪子。一雙白腳,淋淋帶著水光,灰蒙的日頭照上去,好像象牙一類的東西,讓人想摸上一把,想到“摸”,謝一鷺不好意思看了。廖吉祥似乎也覺得自己的腳白得過分,又沒地方藏,赧然地蜷起腳趾,不知怎的,他一蜷,謝一鷺更覺得那雙腳好看到心里去,賊眉鼠眼地,時不時瞧一瞧。廖吉祥發現他在看,兇了他一句:“看什么,”明明是責備的話,聲音卻顫顫的,“太監的腳很好看嗎?!?/br>可能是有了上次的磨合,謝一鷺并不十分怕他生氣:“太白了,”什么話他都敢說,“白得像……”女人。話沒說完,兩個人都心知肚明。又說錯話了!謝一鷺沮喪地按住額頭,自暴自棄地往后躺倒在沙地上:“我不會說話,我知罪?!?/br>廖吉祥靜了片刻,并沒發怒,扭過身子看著他:“你沒跟人說吧,我們見了的事?!?/br>“沒有,”謝一鷺單手枕著頭,漫不經心瞧著他的后背,廖吉祥放心了,身子轉回去,剛轉,就聽謝一鷺說,“我知道,你是為我好?!?/br>雖然看不見,但謝一鷺能感覺到,他笑了:“你想多了?!?/br>“其實……我告訴了一個同僚?!?/br>廖吉祥立刻轉回頭,不可置信地瞪著他:“同僚?”他語氣不對了,決然狠辣的另一面顯露出來,“糊涂!”他莫名激動,手指尖都微微在抖,“萬一他說出去,人人都會當你是閹黨,這輩子你就……”“完了?!敝x一鷺替他說,眼睛一眨不一眨地盯著他,帶著笑意,廖吉祥隨即就知道他是騙他的了,憤然背過身去,謝一鷺連忙拉他的袖子,他抽手,謝一鷺又拉,他還是冷冷地不理,謝一鷺索性一使勁兒把他拉倒,讓他和自己躺在一處。廖吉祥垂著眼睛,不說話,謝一鷺為了讓這一刻看起來不那么沉重,故意嗤嗤地笑,這時廖吉祥低聲說了一句:“別被我……”“什么?”謝一鷺聽不清,朝他湊。很近了,廖吉祥把眼抬起來,干凈的眸子泛著清淺的波光,惶急地躲閃:“別被我拖累了,”謹小慎微的,他說,“別壞了你的名聲?!?/br>謝一鷺幾乎是脫口而出:“砍矮梨樹的時候,你想過自己的名聲嗎?”廖吉祥沒料到他會提這個,張著嘴,要說什么,終究沒有說。“什么都為別人想,你自己呢?”廖吉祥往后讓了讓,好和他拉開距離:“太監要什么名聲,”他說得漠然,“太監活在這世上,就是叫人罵的?!?/br>謝一鷺受不了這話,廖吉祥退開多少,他便湊上去多少:“人們罵的是惡太監!”廖吉祥不退了,和他針鋒相對:“那你告訴我一個好太監?”謝一鷺說不出來,空較勁,廖吉祥抖著嘴唇笑了:“你們這些讀書人,誰會去記一個太監的好,和我們說一句話,都是折煞你們了?!?/br>“你們”,“我們”,離得這樣近,連呼吸都要交纏在一起,謝一鷺卻覺得那里有一條看不見的線,生生把他們隔斷:“別這么說,”他捏著拳頭,有乞求的神色,“你這么說,我難受?!?/br>“記著了,”廖吉祥緩緩翻個身,冷漠地,把纖薄的背朝向他,“別和太監有瓜葛,千萬別?!?/br>心口像有一塊大石壓著,謝一鷺費力地喘息,伸出手,很想扳著那肩膀讓他回一回頭,卻到底沒有膽量。14謝一鷺濕嗒嗒回城,走在路上,旁人都繞著他,他不在意,心里想的全是廖吉祥的話,想他在自己面前的那份卑微,一晃眼,人群里好像看見一個熟悉的物件,一根鐵鏈子,鏈條粗大,長長垂下來,滯重地搖。順著鏈條往上看,執鏈子的并不是蓬頭垢面的老乞丐,而是個穿曵撒的少年,是阿留,背著長刀。謝一鷺呆站在那兒,電光石火的,他當即明白了,那對老乞丐大抵已經是這孩子的刀下鬼,是了,廖吉祥怎么可能容忍他們下流的侮辱,他審時度勢的克制不過是痛下殺手的前奏罷了,這又不是他第一次……謝一鷺摸上自己的脖子,那條淺疤還沒有彌平,不經意的,他打了個哆嗦,織造局的廖吉祥,柳滿坡的廖養春,著實沒法把這兩個人捏合到一起,像是一黑一白兩丸水銀,你溶不得我,我溶不得你。阿留并沒看見他,他被阮鈿搭著肩,順著高井大街往乾道橋走。“督公就是偏心你們這些小的,”阮鈿的背挺得很直,是那種一動不敢動的直,“你連個謝一鷺都殺不了,督公卻不罰你!”阿留大眼睛眨了眨,面無表情看他一眼,阮鈿挺得累了,脊梁稍松一松,背上的鞭傷就和衣料蹭在一起,疼得他叫喚:“督公就能對我狠心!”誰讓你榨老百姓的份子錢。阿留一手搖著鐵鏈子,他的戰利品,一手朝阮鈿比劃,阮鈿厭煩地把他的手揮開:“得得得,”他唧唧歪歪,“怎么著,我弄幾個錢花還不行了,老子就是個死公公,還指著我去干什么豐功偉績?”阿留不愛跟他辯,專心玩他的鏈子,剛到手的,新鮮勁兒還沒過,甩一甩就颯颯帶風,這時前邊忽然熱鬧起來,像是有人爭吵,阮鈿松開他先去看,阿留一抖手,把鏈子纏到腕子上,也跟過去。乾道橋是個熱鬧的所在,妓女、嫖客、做小買賣的,人頭攢動也算個要沖了,于是總有這樣那樣的新鮮事出在這里,這回是一對小火者,帶著兵,攔住過路的嫖客要銀子。南京人好講理,老老少少擠作一團,嘰嘰喳喳要討個說法:“一人五兩銀子,不是小數目了,包個揚州姐才多少錢!”“嫌多?”領頭的小火者細皮嫩rou的,說話也小聲小氣,“我們戚公公是天子欽差,到你們南京來是多大的面子,別說五兩,”他哼哼一笑,“就是五十兩,剖你的肚、掏你的腸也得給我交出來!”眾人嘩然,幾個膽大的要往前上,被當兵的不由分說摁倒在地。“瞧瞧,”阮鈿朝阿留豎起大拇指,“人家京里來的,就是牛氣!”人們開始交錢了,錢交了就沒錢去嫖,一個個灰頭土臉往回走,這時人群兒堆里不知道誰唱了一嗓子:“青霄有路,黃金無數,勸君萬事從寬恕,富貴不依公道取,兒,也受苦,孫,也受苦!”太監哪來的兒孫,別說戚畹那兩個火者,就是阮鈿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