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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取回來了,這啥也沒寫啊?!?/br>謝一鷺接過來看,果然是一張白紙,干干凈凈沒一個字。哎……他嘆息,爽約的是他,人家投來一張白紙諷刺,也是情理之中:“筆,”他朝大天伸手,“那管斑竹柄的?!?/br>大天去他的書房,也不認識什么斑竹柄,連筆筒帶硯臺全端過來,謝一鷺把床頭的糖水倒一些進去,就著一點殘墨行書了兩個字:病甚。大天問:“老爺,這……還得我送回去?”“勞煩了?!敝x一鷺赧著臉,把信扇一扇,折起遞給他。大天不大樂意:“得了,我快去快回,”他扶著謝一鷺躺下,“你不知道,外頭亂糟糟的全是兵,抓了幾個人,老百姓不服氣,怕是要鬧事?!?/br>謝一鷺的神經繃起來:“抓人了,為什么?”“還不是為了矮梨樹,”大天說著往外走,“現在砍樹的不是織造局了,是浙江兵,”他到檐下撐傘,邊往院門走邊說,“當兵的才不管你過的啥日子,你敢瞪個眼他就抓你!”話音在雨聲中飄運,謝一鷺有隱隱的擔憂,不一會兒,說話聲又轉回來:“是呀……小心水……,”到屋門口,大天喊,“老爺,屈大人來了!”謝一鷺粲然一笑,勉強撐起身子:“你怎么天天來!”門開了,屈鳳被讓進來,他穿一件頗炫目的大紅色繡金羅袍,擦著粉,香也熏得極濃,襯得那張臉神采奕奕的:“想你想得呆不住,行了吧,”他擺起步來有倜儻飄逸的風致,施施然坐到床邊,“今天各司請事的時候部堂大人說了,你的藥錢部里給出?!?/br>大天伺候謝一鷺坐起來就出門送信去了,屋里只有他們兩個,謝一鷺不大好意思地問:“是你給我使勁兒了吧?”“什么使勁不使勁的,”屈鳳安撫地在他消瘦的手上拍了拍,“這錢不給你,他們也吃了喝了?!?/br>謝一鷺感激,一不留神便把手覆在了他手上,兩個大男人對看一眼,都有些尷尬,謝一鷺打岔:“穿這么堂皇,干什么去?”“我能干什么,”屈鳳莞爾,不著痕跡地把手收回來,“陪家里那個回了趟門,她老爹今天做壽,鬧了半日?!?/br>“對了,”謝一鷺問,“浙江軍抓人了?”他探出身子,“部里就沒說什么?”屈鳳也朝他靠過去:“說起這事,還真奇怪,”他把枕頭挪了挪,好讓謝一鷺靠得舒服,“浙江擅自動兵進南京,兵部居然不出來說句話?!?/br>謝一鷺知道,是梅阿查搗的鬼,那天夜里他就是來和部堂大人打招呼的:“樹砍得怎么樣了?”“差不多了,不出這個月,一棵不剩?!?/br>謝一鷺的神色凝重起來,屈鳳知道他心思重,有意調侃他:“沒見上吧,”他從袖子里伸出小指,在謝一鷺心口上戳了戳,“柳滿坡,小老泉?!?/br>謝一鷺很靦腆地笑笑,搖頭。“沒見上好,”屈鳳端詳他腫得青紫斑駁的臉,“那種女人,都是討債的?!?/br>謝一鷺看著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沒說話。隔天謝一鷺就收到回信了:吾為君掛念。看見這五個字,他半晌沒說出話來,好像夏日的熏風擷來梔子香,又仿佛不羈的熱血涌上心頭,他即刻回信:三日后,柳滿坡外小老泉。想想,又加上一句:不見不散。還是大天去送的信,對方很快答應了。到了約定那天,謝一鷺特地帶上那柄“汝作舟楫”扇,穿黑縐紗直裰,大天給叫的車,扶他上去的時候止不住嘮叨:“身子沒好利索呢就想著出去,那地方偏死了,萬一出什么事……”謝一鷺哭笑不得:“你怎么不盼著我點兒好!”大天吩咐趕車的走,鞭子一響,他站到車棚外,小聲沖里頭說:“你看你那臉腫的,哪個女人能看上你?!?/br>馬走起來,謝一鷺掀開車簾:“誰說我去見女人!”大天嘀咕著回屋,矮小的身影漸漸遠去,謝一鷺生氣,又無可奈何,布簾子放下來,他忽然有些羞恥,強自板了板臉,還是忍不住笑了。路不短,從城東穿過整個南京城到城西,柳滿坡還在西邊,一路上趕車的沒什么話,謝一鷺就自己靠著車窗忐忑,約略走了不到一個時辰,趕車的敲敲車轅:“客官,到地方了,勞駕下來自己走一段!”小老泉在一片柳林深處,馬車進不去,就是能進去,趕車的也不會給他進,謝一鷺慢慢溜達,走快了身上還是疼,他沿著水流往上游去,樹梢頭打下的光斑和淙淙的泉水聲讓人愜意,驀地,他停住,前邊草坡下頭站著一個人。是個男人,謝一鷺說不上是松了一口氣還是失望,沒冒然招呼,那人穿一件再簡單不過的白色襕衫,頭上沒戴巾,長發用時下流行的紅頭繩隨便一扎,飄飄垂在腦后。是他,應該是他,謝一鷺往周圍看,這地方再沒別人了,他想下坡過去,剛一邁步,那人回眸了,一張雪白的臉孔,眼是玲瓏眼,薄薄的雙眼皮,嘴唇是菩薩像上常見的,談不上美,但著實豐潤,風一起,送來一股檀香。謝一鷺怔在那兒,捏著拳頭一動不動,腦子里“嗡嗡”響個不停,連呼吸都凝滯了,上次在折缽禪寺,是他在階下仰望,這次反過來,換他居高臨下,廖吉祥和他一樣,驚詫地望上來,望著他脖子上那條淡粉色的紅痕,和滿臉丑陋的青紫瘀腫——那正是他的授意。許久,誰也沒說話。突然,謝一鷺憤憤轉身,忍著疼,奔著來路疾走而去。9謝一鷺和屈鳳擠在一頂轎子里,胳膊貼著胳膊腿挨著腿,屈鳳身上那股安息香的味道熏得謝一鷺暈乎乎的。“你就不能雇頂轎子?”屈鳳埋怨他,表情卻一點埋怨的意思也沒有,“你總這么擠我的轎坐,人家要說閑話的?!?/br>“說什么閑話,”謝一鷺沒精打采的,大半張臉腫著,一副狼狽相,“我說我自己走,是你非讓我坐你的轎?!?/br>“得得得,算我倒貼行了吧,”屈鳳拿肩膀擠他,“哎我說,怎么從月末到現在,你一直垂頭喪氣的?”“沒事,”謝一鷺長出一口氣,“疼,難受?!?/br>屈鳳眉頭一動:“你不會……又去見那個什么書友了吧?”被他說中了,謝一鷺懊惱地別開臉,屈鳳擠著他追問:“怎么,你不合她的意?”轎子顫了兩顫,落下來,長隨在外頭稟報:“大人,到了?!?/br>謝一鷺趕緊下轎,屈鳳緊隨其后,這是南門內的一條小巷,名字叫沙窩,巷子里停的全是官轎,時來時走,屈鳳吩咐轎夫到隔壁巷子去等,然后挽著謝一鷺進去。小巷里有一處院子,院門上掛一塊方匾,寫著“同春園”三個字,門口設一張桌,桌后是一個書記,旁邊還站著個宦官,謝一鷺要進門,被攔下了:“錢呢?”謝一鷺蹙眉:“什么錢?”那宦官嗤笑:“這是給欽差采辦太監戚畹戚公公接風的宴席,當然是接風錢,”他很瞧不起地掃一眼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