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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在母親身邊的俞葉舟知道,那是容倪自己跳下去的——那時候她的精神癥狀已經初現端倪。在容倪住院的時候,俞葉舟曾寄希望于父親能夠來看他們一眼,哄母親一個開心,但俞坤什么也沒有做,只派人送來數也數不清的補品,和昂貴到陌生的鮮花。香氣日復一日地盤繞在病房里,不僅沒有讓母親高興,反而令她流干了眼淚。他跟俞坤的父子情分正是這樣一點點的淡薄下去的,直至今天,少得可憐。夜深人靜,俞葉舟才返回俞宅正廳,賓客已盡數散盡,但那把頗有質感的皮質沙發上卻坐著他不想看到的那個人,從背影來看,那人頭發已是花白,老得厲害,但脊背卻筆直,拉出一頭年邁的雄豹具有的滄桑氣勢來,而俞原正半跪在沙發前的地板上,幫他捶腿。“過來?!庇崂ぐl話。屋里靜了靜,連正在泡茶的菲籍傭人也頓住了,躊躇著現在將茶杯端上去會不會被殃及池魚。俞葉舟看出了傭人的苦惱,單手端過了茶盤,繞過沙發走到俞坤面前,微微躬腰將茶杯放在他面前的紅木茶幾上。俞原小覷了他一眼,殷勤地捧住茶杯:“父親?!?/br>俞坤沒有接,但仍看著俞原輕微地笑了笑,那笑容刺得俞葉舟眼底生疼,于是直起身來便要走。沉悶,寂靜,相互不對付的氣氛在三人中間升騰,甚至遠處躲在門口的傭人小聲搓手的聲音都聽得見,俞葉舟剛邁開一步,俞坤突然掀起了靠在手邊的拐杖,赫然一聲:“去哪兒!”拐杖便發狠般刺了出去,穩準有力地敲在俞葉舟的膝彎處,那條支撐著他的韌帶上。左腿一彎,他堪堪用手掌撐住了地面,才避免了跪倒在地的窘迫。手還沒來得及收起,注滿了熱水的茶杯被俞坤掃落下來,guntang的液體伴著泡開的嫩綠茶葉潑在俞葉舟的手背上,頃刻間,他白皙皮膚便騰起了一塊紅暈。俞原驚呼一聲,還沒起身便被老爺子攔了下來:“讓他跪著!”他也沒再多做掙扎,眨著眼坐回沙發上,惺惺作態地用一種心疼的眼神望著俞葉舟。俞坤的拐杖敲擊著地面,低喝道:“前段時間,你去香港做什么了?”俞葉舟沉住氣:“去見陸笙?!?/br>“去見陸笙?”俞坤喜怒不辯地重復了一遍,猛地又一拐杖戳在他的腰上,“誰教你學的撒謊?!去見陸家女兒見到小劇組去?”“也許是我手下的人看錯了?!庇嵩∫业谌碌墓照?,忙解釋道。小人,叛徒,告密者,這就是俞原,自十二三歲初見以來就從來沒變過,他做盡一切骯臟齷蹉的事情,卻總能在俞坤面前保持住那種虛假的真誠,他們父慈子孝、盡享天倫之樂,這些和俞葉舟一點關系都沒有。他倆可真像父子。俞葉舟愈加覺得這個地方難以忍受,偌大的俞宅園子,每一寸每一尺都充斥著令人作嘔的氣息,它埋葬著自己的少年時代,埋葬著母親的冤魂,也埋葬了他還未發生便被殘忍扭曲滅絕的初戀。“我媽死得早,沒教過我什么?!彼ь^看著名為“父親”的那個人,眼里幽深一片。“你——!恨鐵不成鋼??!”俞坤終是砸了那第三下,俞葉舟吃痛地退了一步,聽見俞坤氣得喘起粗氣,“我送你出國是為了讓你回來好好繼承家業,你可別不知好歹,好了傷疤忘了疼!那次要不是俞原替你求情,你早就……”后面的話斷在俞坤捂著的胸口里,俞原連忙叫人重新倒了杯溫水,扶老爺子喝下緩緩氣。“我忘不了,不會忘?!庇崛~舟站起來,臉色冷如寒冰,直勾勾地盯著俞原。俞原避開他的眼神,借口天色已晚便送老爺子回房,俞坤走到樓梯的一半,突然停住了腳步,喚來傭人,道是晚上大少爺只顧著應酬沒怎么吃東西,便吩咐她做些好消化的夜宵備著。俞葉舟站在樓下,望著他細心囑咐了幾句“大少爺”俞原愛吃的花樣,卻只字未提在今晚酒宴上灌狠了酒還替他簽下了幾張大合同的“二少爺”,心里兀自發笑,竟也覺得習以為常。可能是俞葉舟又礙眼了,俞坤回過頭來,語重心長地對他說:“你再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毀了自己的前程,就該明白以后會有什么后果!俞家本家和分支上下幾百口人,唯有你血脈純正,堪得起大任?!彼尺^去,嗓音沉下來,用拐杖支撐著身體一步一步地登上樓梯:“……別讓我出手替你解決麻煩?!?/br>俞原亦步亦趨地跟著老爺子回了房間。扶著俞坤倚靠住床頭,俞原似是無意提了一嘴:“駿達那邊,我其實也能幫忙……”“你?”俞坤看了他一眼,嘆了一聲,“你不行。你就好好經營醫院吧!該關的關幾所,把其中一間做好了就行,別貪多嚼不爛?!?/br>“……”俞原潦草應和著,好容易伺候著父親睡下了,關門時回頭看了一眼漆黑的房間,后牙用力地咬合在一起,手下狠狠地攥緊了金屬材質的把手。接著手機響起。-酒盡人散。俞葉舟一刻也沒在老宅停留,取了鑰匙便開車出城。他心里想著要回云城,吳睿似乎發郵件提醒他還有幾項文件沒有處理妥當,可車子開到高速路的分岔路口時,鬼使神差地,他打著方向盤,駛向了通往M市的高速。午夜的高速上只有負重的貨車在穩穩當當地行駛,一輛又一輛沉甸甸地超過去,俞葉舟透過閃爍的尾燈看過去,仿佛心也沉了下來,被萬千種思緒墜墜壓著,悶得胸口隱隱作痛。在這種痛里,獨有一點馥蜜在暗中發酵,使得那股苦味有了一絲可以回味的甜。那甜是簡單純粹的,是熬鍋里的糖漿,越攪動越粘稠,最終如琥珀一樣晶瑩剔透。哪怕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也比不上那人親手拈到嘴邊的一顆糖。他越發想念了。俞葉舟猛地踩下了剎車,他失神了,好險沒撞上高速的護欄,他沖動地開車出來,竟忘了自己還喝了酒。強撐著精神將車開進了服務站,下車買了點面包和水,吃了幾口緩解胃部的不適,然后蓋著外套躺在后座上睡了一|夜。-“你不是跟我說好的……那我要怎么辦?”“……你耍我?!”“你別忘了……我有什么不敢!”“……”夜色如墨,蘇杭披著一條薄毛毯,邊捧著礦泉水瓶喝水,邊斜睨著那鉆在角落里不知道正跟誰偷偷打電話的符夏,聽這哀怨如怨婦的語氣,恐怕是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