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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得安然,但是大概也只有沈伐石、季六塵和自己,知曉季三昧現在捱受著什么樣的苦楚。咒毒附著于氣脈之中,頂動游走,本應是痛不可當的,但季三昧竟然強自忍住了,即使在昏睡中,他也硬生生把呼痛聲吞進自己體內,把自己繃得渾似一張彎弓,身下都印出了一圈清晰的人形汗漬。在衛源看來,季三昧其人端的是浮夸無比,若是身上擦破了丁點兒油皮,都能演出一場西子捧心的大戲,好像能馬上厥過去一樣,但倘若是真疼,他反倒能忍著不發一語。當年他自廢靈根時,衛源來探訪他,他頂著一頭虛汗,愣是沒喊出一聲疼來,還嘻嘻哈哈地跟自己套瓷:“源兒,以后我就是凡人了,可不興欺負我了啊?!?/br>……不得不說,不管是以上哪種模樣的季三昧,衛源都討厭得很。屋外的吵嚷聲愈加惹人心煩,聲聲往耳朵里頭鉆。“沈伐石!滾出來!”“殺人兇手!道門渣滓!”“我燭陰怎么會出你這樣一個敗類!”沈伐石倒仍能安坐如山,衛源卻受不住了:“媽的吵死了!”在世家集結、上門來興師問罪前,衛源的幾位朋友就聽聞了風聲,前來通知。孫家家主孫無量昨夜突然斃命,手下得力的數位弟子皆遭屠戮,有不止一名人證可以證明,此事乃沈家三郎沈伐石所為。衛源的第一觀感是:……滾犢子吧。季三昧在衛宅暈倒,心智恢復正常的沈伐石聞訊,馬上將他接回季宅中衣不解帶地照顧,哪里來的工夫去孫宅殺他半門弟子?在義憤填膺的修士們剛開始包圍季宅時,衛源走出了門去,試圖將事情陳清,消解誤會,誰料他們的耳朵跟塞了蘆毛沒區別,一個個直著嗓子嚷嚷著“殺人償命”,“清理門戶”,惹得衛源火大,險些忍不住擼起袖子來和他們干上一架。身份已經被徹底判定為“沈伐石同黨”的衛源罵過一句之后,便窩火十足地對沈伐石道:“你不去和那些人解釋清楚嗎?”沈伐石垂下頭,撩起了季三昧汗濕的發絲:“我說什么,他們會信嗎?”衛源火氣十足地指著外頭:“你聽聽!他們說得多難聽?你忍得???”沈伐石笑笑:“聽膩了?!?/br>……無非是蠱女之后,身份不明;流落云羊,勾結妖道;叛道從佛,背棄父母,斷袖亂性,yin亂不堪。衛源愣了一愣。他想起來,當年在燭陰城中別有用心的謠言四起時,有個本來可以置身事外的傻子拼了命的把自己投入洪流中,甚至不惜得罪以孫家為首的世族集團。……滿城皆有傳,季三昧與沈伐石相好,二人茍合,行不軌之事,私相授受,里通外敵,隨時準備致燭陰覆滅。于是謠言如刀,三人成虎。衛源也問過季三昧類似的問題:“你知不知道外頭是怎么說你的?”季三昧的回答竟也是這輕描淡寫、無足輕重的三個字:“聽膩了?!?/br>他笑嘻嘻的,又說:“……不管做什么,只要能和他綁在一起,我就高興?!?/br>時隔八年,聽到一模一樣的話,衛源一時失神,竟難得沒有對這對死斷袖露出厭惡的神情,只好別開臉去,權當什么都沒聽到。沈伐石平靜道:“我再陪他一會兒。等我把他的氣脈穩固下來,我就替他出去找解咒毒的辦法?!?/br>衛源驚訝:“你瘋啦?外面那些人……”可是個個等著要你的命。沈伐石看也不看衛源,合住季三昧的掌心,神色平靜:“……外面沒有人?!?/br>衛源:“外頭明明……”衛源仔細想了想,住了嘴。孫無量已死,整個燭陰城里,當真還有能攔住沈伐石的修士嗎?雖說如此,衛源仍是眉心難解:“……你爹也在外頭?!?/br>似乎是為了應景,高墻外頭傳來一聲挾裹著洶涌靈氣的呼喝:“逆子,你還要胡鬧到什么時候?還不快出來,給各家一個交代,別侮辱了我沈氏門楣!”沈伐石失笑不語,只握住季三昧的手,感覺內里運行的氣脈稍順,便打算起身,但他的僧袍袖子卻被一只手扯住了。一瞬間他甚至以為季三昧醒了。但是季三昧的雙眼仍是閉合著的,他的嘴唇翕動一番,終于啞聲說出了他昏厥后的第一句夢話:“……我沒事,沈兄……”沈伐石步子一滯。季三昧捏住他袖翼邊緣,珍惜地在指尖搓一搓,就松開了,無力地落在了榻上。當著眾人的面,沈伐石堂而皇之地俯下身去,輕輕將吻落在季三昧微微顫動的眼睫之上。見狀,長安呆愣了一瞬。而沈伐石倒是面色如常地直起身來,頭也不回地走出門去。他怕自己若是再回頭看上季三昧一眼,就真的舍不得離開他片刻了。目送著沈伐石踏出門去,王傳燈、衛源和季六塵緊隨其后,長安落在最后。他往后退了兩步,緩緩來到了床側。長安在榻邊跪下,注視著季三昧。——他的呼吸很急促,細小的汗珠在他光潔的額頭上浮動著碎漫的光芒,雙唇血色充盈,水汽滿滿,是氣脈沖虛的結果。望著這張昏睡的小臉,長安的喉結明顯地上下滾動了一番。王傳燈走出屋門幾步,發覺長安沒有跟上來,也沒多想,折返了回去:“長……”他驚駭地看到,長安背對著自己,顫抖著俯身吻上了季三昧的眼睛。……那是沒有被沈伐石吻過的另一只眼睛。“……安?!?/br>他的姿勢和沈伐石一模一樣,但是要遠比沈伐石小心謹慎萬倍,似乎生怕把他的小師弟碰碎了去。長安薄軟的唇噙住季三昧纖長的睫毛,細細地抿了一遍,樣子倒像是在品嘗什么珍饈美味。長安本來是烏發木釵地梳了個端端正正的四方髻,一吻之下,長安心緒大變,頭發炸得像是一朵絢爛的小煙花,木釵被頭發撐開,一頭泛著綠光的小卷毛順著肩膀披墜而下。他回味許久,這才后知后覺地發現王傳燈的存在,猛地一回頭,恰好和王傳燈視線相對。長安所有露在外面的皮膚瞬間羞成了緋粉色,頭發亂七八糟地堆作一團,微微張著嘴,一副小孩兒做了壞事被當場抓包的茫然和害怕。王傳燈的呼吸窒了幾秒,一言不發,轉頭離開。長安頓時急了,俯身拾起掉落在地的木釵,朝著王傳燈的背影急追而去:“燈爺……燈爺,我不是,我……”第52章五通神(十)沈伐石、季六塵和衛源業已經走出院落,長安追著王傳燈至院中,扯住他的袖子,惶急得要命,仿佛即將有一把刀要當頭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