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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萬兩(二)喊價的是個男賓,許多女客引頸半天也不得見這一擲萬兩的冤大頭一面,只好圍繞著對方的腦子里進了幾兩水展開親切而友好的私下交流。主持拍賣的年輕人呆愣當場,在“規矩”和“利益”之間猶豫了不到一瞬,便果斷選擇拋棄前者:“這位客人……”誰曉得他才開了個話頭,坐在報價人身側的同伴就截斷了他的話,朗聲道:“抱歉,他初來乍到,不懂行內規矩?!?/br>說著,他一巴掌把報價人的腦袋摁低了下去,生怕他再說出任何敗家的話:“在下只是帶愚弟來見見世面,無心叨擾,還請繼續?!?/br>在后臺暗中觀察的老板:“……”主持者:“……”滿場賓客:“……”很快,底下就卷起一陣切切察察的譏嘲聲,無非是“沒金剛鉆就別攬瓷器活”,“外來的野雞就是沒規矩”之類的散碎話。季三昧坐在明處,看不清暗處所坐的兩人,但他心中在幾個翻覆間,已有定數。……來者絕非常人。季三昧利用銅鏡對自己動用過法術,凡是他看不上的賓客,根本不會注意到臺上有他季三昧這個人。但是對象也只能限于“人”罷了。憑他這樣低微的法力,只能在不通法術的人身上奏效,防不住道、妖、鬼,在他們眼中,自己根本無從遁形。換言之,能注意到自己這個“六號”拍品的,非道即妖。季三昧對自己這點道行再清楚不過,自然對這樣的窘境早有準備。被萬兩冤大頭一語撞破玄機之后,越來越多的人注意到了角落里束著一條鐵鏈的孩童。他低眉順眼地盤坐在籠中,修長的頸子上套著一枚寬松的鐵環,叫人忍不住想要沖上臺去親手為他拆下那過於沉重的負荷。一頭烏云黑發微濕,貼在頸間,還在冒著小股小股的水汽,更襯得他膚色奶白,讓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一顆蒙塵的珠玉漸漸褪去了表面腐爛的泥土,脫胎而出。底下的議論聲漸漸被此起彼伏的抽氣聲取代。“這是誰?”“不知道,剛才怎么沒看到他?你看到了嗎?”“……沒有……怎么會沒有?”“極品,極品啊?!?/br>眾人的議論中心已經從第三號拍品身上轉移了,那原本還算得上漂亮的孩子被難堪地晾在了展臺中央。他瞟向季三昧的眼里無端彌漫起一股莫名的厲色來。牙行老板聽著這些話,在一旁抱臂而立,甚是無奈。……現在的小貴族們,口味真是越來越奇怪了。季三昧任底下的議論聲沸反盈天,心靜手穩,淡然至極。作為一個妖艷賤貨,季三昧對自己的妖艷和賤頗有自知之明。他并不知道那個萬元戶冤大頭是道是妖,他也沒興趣加以猜測,季三昧的習慣就是把事情往最壞的方面想。來者若是妖,必然是對自己有所圖謀,一次不成,必然會來第二次,自己不能再留在此地,因此他必須想辦法一鼓作氣把自己賣出去,且必須要賣給靠得住的“人”。在明燭煌煌的映照下,對自己的樣貌水準有著充分認識的季三昧開始了他的表演。他選中了一個坐在舞臺近旁的女客,雙目噙愁,似哀似怨地遞出一個目光,并向她的方向伸出足去。季三昧的足型一流,骨rou勻停,白凈如許,流線型的足弓形狀優美,腳踝圓潤如玉,兩條漂亮的青筋從腳背上恰到好處地繃起,配合著他小腿的線條,隨意一擺便是一道再美不過的風光。女客頓時被這襲人的男色晃花了眼,一時不察,竟被另一個中年漢子搶了先:“一萬一千兩?!?/br>季三昧轉過頭去,沖著那張即使隱沒在黑暗里也能看出來五官比例不調的男賓淺淺一笑,眼中含淚,色若春花。要不是那個二百五起拍價太高,季三昧也不至于拼成這樣。遠處,被季三昧腹誹成二百五的儒雅青年長安還在盯著臺上的稚童默默發呆,似乎是干渴的模樣,悄悄伸舌舔了舔唇。他身旁的青年生得一副溫柔可親的模樣,目中含星,面若皎月,嘴角和眼睛常年保持著一縷笑意,一眼望去便能溺在一片溫柔鄉里難以抽身,可在細看之下,卻又能看出一絲嘲諷來。他名喚王傳燈,今日進云羊,是隨著總督來除妖,總督去忙正事,叫他不必跟來,他閑來無事,就想帶著長安四處逛逛,誰想到只一下沒看緊,絲毫不懂規矩的長安就信口開了條黃河出來。王傳燈學著長安的樣子,端詳著臺上的季三昧,故意問道:“……就這么想要他?”長安指一指自己:“我有錢?!彪S后又指向季三昧:“他好看?!?/br>這兩個理由相當充分,王傳燈唇角笑意更深了:“……明白了。長安想討個童養媳?!闭f著他撫了撫自己的下顎,“那好,這次算燈爺請你的?!?/br>長安還沒醒過神來,王傳燈就站起身來:“六號,一萬五千兩?!?/br>在臺上賣弄風sao的季三昧:“……”所幸,那瞧上季三昧的中年漢子論起愛美之心來也不遑多讓:“一萬六千兩!”那被季三昧勾引的女客解下了手腕上的一串翡翠珠子,拋上臺來,尖細地掐著嗓子:“一萬七千兩?!?/br>王傳燈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兩萬兩?!?/br>中年漢子是云羊城里數一數二的巨賈朱家之后,朱父只得這一個獨子,對他疼愛有加,更是體貼地在朱大公子三十歲時一命嗚呼,將萬千家財和莊園全部留給了他。朱大公子頗好男風,猶愛稚童,季三昧生得太合他的口味,而且隱約可見未來顛倒眾生的模樣,為著這個“極品”貨色,他不介意花上一座別院的價格和跟王傳燈打一場擂臺。“兩萬五千兩?!?/br>王傳燈跟價跟得爽快無比:“三萬兩?!?/br>扔出翡翠珠子的女客咬咬牙:“三萬一千兩?!?/br>這價格已是天文數字,牙行老板震驚欲絕地瞄向了季三昧,橫看豎看也看不出他身上哪個零件兒夠得上三萬兩高價。其他的人都閉上了嘴,并覺得臉上隱隱發燒。沒人再敢在王傳燈和長安二人面前談論金剛鉆和瓷器活的關系了。王傳燈坐下,悠然自得地翹起了二郎腿:“五萬兩?!?/br>那拋翡翠珠子上臺的女客嘴唇蠕動了兩下,選擇不再吭聲。朱大公子額角沁出了汗珠,他掏出一疊手帕,把汗印去,猶豫許久,才嗆啷啷地從牙縫里擠出三個字:“六萬兩?!?/br>“六萬兩”被他念得像是三把出鞘的小匕首,看得出來,他恨不得一字字地把王傳燈身上的rou給剮下來。季三昧蹙起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