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5
最終釀成一番惡果,這釀果的廚子就是金子問本人。所以這一世,金子問沒有對王笙做任何的事。他只是看,不發一語地看,了無痕跡地看——從王笙降生看到現在,三十年過去,他得知王笙命中一劫在此,他要看得更緊。他們有過幾面之緣,王笙或是已經見過自己;可終究是無緣之人,留不下什么剪影,多說也無益。無妄待他最好時,也只是在元月打好一疊年糕送到他的房前——元月一日,是無妄在俗世降生的日子,他只是想去探望下自己的生父母,所以才會服這個軟。金子問喜食年糕,他這樣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居然喜愛這樣綿黏軟弱的東西,他自己都視作恥辱。他只讓無妄知道,這是他告予無妄的秘密——不僅如此,假若無妄送來的是一杯毒酒,他也甘之如飴。待王笙,他也是一樣真心。王笙的戀愛談了三年,他已經有度量看著他結婚,生子,終其一生。要是當年的無妄看見如今的自己這心平氣和的模樣,恐怕也會驚嘆地摔落佛珠。他又怎會知道金子問在煎熬一樣的孤寂中承受了多少苦,他想說,無人聆聽。王笙與女子竊竊私語時,他凝神觀瞧,瞧不出一丁點的波瀾,他不慍怒。電影散場,起身的王笙眼神不經意掃過后方,卻停頓住了。那是一個青年,依舊衣著單薄,皮膚慘白泛青,與這黑暗彌漫的影院格格不入。他看著他,他也看著他,眼神移開,如從來沒有相遇過。落目間,他想起自己曾在晨間的樹林里見過這個青年,他也是這樣看著自己。自己不認識他,對方或許是自己的學生,但是他叫不出名字。王笙對女人說:阿媛,這些天我總覺得有人在看著我。阿媛是他的未婚妻,按現在的話說,是他的女友。他們之前沒有訂親,和這普世的戀人一樣自由戀愛而成?;蛟S是因為王笙生來性子冷淡,他與女友的感情不太熱烈,只是每周例行地約會,散步,偶爾看個電影。兩人約定在今年結婚,女方家人對王笙很滿意,王笙的祖母口不能言,但看神態也是滿意的。既然滿意,就可以結婚,他們之間沒有什么多余的話可以講,不是因為這愛情不必須,而是因為婚姻是必須的。阿媛的美與否,他都不在意。他對所見的任何女人的相貌都沒有概念,他們無論是黛眉紅唇,還是媚態入骨,對他來說都沒有意義。又或許自己是好看的,因為阿媛愛看他,女學生們也愛看他。而他愛上阿媛,大概是因為她愛自己,也可能是因為他愛看見她右眼下那顆俏皮的小痣,他時常覺得,那枚痣若是紅色會更好。他對阿媛說:這些天我總覺得有人在看著我。他沒有說假話,他其實早就有這樣的感覺,從小就有,小時候或許記憶模糊,已經不太想得起其中細節;而近年,這樣的感覺越發明顯,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有疑心病。沒有人愿意被人盯著,可不知為何,他倒不懼怕這視線的灼燒。他告訴阿媛,只是隨口一提,他想給一個人說,但給誰說呢——他沒有什么朋友,祖母,她即使聽見,也只是聽見而已。阿媛對此毫不動容:親愛的,或許是神在看你。神?他搖搖頭。他不相信任何的神,他不相信一切,生來如此,仿佛娘胎中自帶的這樣的詰問,他對一切的神都抱有懷疑。他那祖母倒是信佛的,家里常年供有佛龕,可他從來沒有去拜過。不僅沒有拜過,他還覺得從生理上地排斥那件東西。每當與那些含笑不語的佛像相遇時,他的心都揪得像拳頭一樣緊:他不信,不,他諷刺。他的唇角浮動著譏笑,他自己都說不清是為何。世間沒有無緣由的愛,也沒有無緣由的恨。記事以來,他總是在做連綿的長夢,夢里寶剎萬間,蓮花萬朵,他獨行于其中,卻唯獨沒有遇佛。那些浮屠的圍欄上刻滿了張牙舞爪的神靈,清晰誠如現實所見,但是觸感冰冷,一顰一笑中都是無盡的嘲諷。禮樂傳來,來者是無盡的小鬼,他身披枷鎖,腳踏鎖鏈,每一步都生出一朵赤色的血蓮,延續在他的身后。而他的身后,漸漸化成紅酥色的晚霞,這晚霞不帶暖意,幻變出傾盆的血雨,雨點砸在他的周身,像是一顆又一顆的朱砂痣,最終將肌膚整地吞沒。意識回緩前,幻海里有一雙薄唇,張合吐露,發出一個“噯……”。烏青色的霧氣從那張合的口舌中噴涌而出,綻放出苦到甜腥的氣——他罪孽深重。他驚醒。醒來的王笙,還能聽見那來自佛國的禮樂,從客廳傳來,在著夜半無聲的時分顯得格外讓人毛骨悚然。驚魂未定的王笙起身,躡手躡腳進入客廳,發現是祖母的磁帶,或許是那錄音機太老舊,所以才會半夜自行運作起來。而祖母聽力只比嗓子好那么幾分,此時睡熟了也聽不見。這夢境清晰得可怕。他抬頭剜了一眼那佛龕上的彌勒,見它笑得津津有味,諷刺中帶著悲憫,讓王笙厭惡地咬緊了唇。他心生評價:裝模作樣。雙手卻合十,道一句阿彌陀佛。他這條件反射來得行云流水,做完連自己都感到可恥與好笑。他不信佛,惺惺作態又是為何?他從未作惡,心虛自責又是為何?想罷這一切,他縱是有再大的心也難眠。他讀過弗洛伊德的著作,對夢境知之皮毛,但是依舊無解他心中的困頓。十余載,他受噩夢的脅迫,他沒有在夢里見過自己車禍早逝的父母,也未見過自己年輕的愛人。他只看見無蹤的血雨與青霧,像是一幅換了色的太極圖,在他的神識里綿延無盡,遁入,輪回,生生滅滅。六夢是王笙的惡疾。小時找人算過,他八字淺,三十歲將有一大劫?;蛟S是這個年紀來了,他自從邁入了這個坎,便噩夢纏身,無法自拔。有時他甚至都在調侃自己,是不是夢中所示的皆為自己前世光景,所以才會如此真實而長存。但他不信,也無法說服自己相信。即使這夢里的情節已遠遠比現實的生活更讓他記憶深刻。后來的日子,他的夢里又開始呈現死亡。夢里出現一座廢棄的刑場,寒冬臘月,大雪紛紛,如戲文里屠斬罪犯的情形。那座城,白皚皚的雪積了三尺厚,有人在行刑臺上剝去了衣衫,細密的網箍住了他的周身,他的rou體白過這漫城壓抑的雪,明晃晃,比刀光更能刺痛人的眼睛。刑場,如古戰場一樣荒涼,卻涌雜了無數的人在此。人群在高臺下,唾罵,怒吼,都是為臺上那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