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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毅然決然要代替仝敏只身去冒險時。這是個精明干練,卻不失赤子之心的男人。而被他觀察的那一位,并沒有機會去了解他的種種思緒,在半夢半醒間,仝則陷入在了迷失自我一般的夢魘里。時間仿佛回到上一世。他還只有九歲。那一年期末過后,他考了語數英三門成績滿分??稍诩议L會上,不知什么緣故,老師竟然在統計三科成績全優的名單里落下了他的名字。一個無心的失誤,導致他被叔叔嬸嬸、堂姐堂妹圍攻,眾人質疑他的卷面是私下改動的,視同做偽。他耐著性子一遍遍解釋,從心急火燎到心灰意冷,從委屈滿腹到百口莫辯,祖母始終用冰冷幽深的目光審視著他,好像在看一個自芯子里爛透了的小騙子。“你自己好好想想吧,這么做對不對得起我們還在其次,你對得起死去的父母么?他們可都在天上看著呢,一個人道德品質出了問題,將來就是繼承遺產,早晚也得被你揮霍光?!?/br>那語氣絕非恨鐵不成鋼,而是壓根認為他是不服管教的問題小孩,遲早有天,會變成品質堪憂的問題少年。他渾身發冷,第一次覺得勢單力孤,沒有人肯聽他說話,沒人愿意相信他。接下去該怎么辦,辯解的累了,卻流不出一滴眼淚。而外表看上去越顯平靜的執拗,越會讓人覺得他倔強不肯馴服,冷言冷語從四面八方匯聚,壓得他快要直不起腰。當晚他連飯都沒吃,一個人跑出門去。他的家在江南水鄉,沒走幾步路就到了臨河的街面上。坐在濕冷的石墩上,江南冬日的風也是潤的,可吹得久了,寒氣會無聲無息浸入骨髓,他覺得自己從身到心全都涼透了。“這不是小則么?怎么大冷天一個人坐在這兒,吃過晚飯了沒???”臨街開雜貨店的阿婆正預備給鋪子上鎖,忽然瞧見藏身夜色中的小人兒,瞇起眼睛含笑問。江南的老城區不大,那時節街坊鄰居都還有交集。仝則原本說不上喜歡這種感覺,有時候還會覺得人與人之間其實該保持適當距離。但在此刻,他很感激阿婆能夠注意到他的存在,簡單的一句話,問得他干涸半日的眼里終于蓄起了一點淚。——自己跑出來足有半個多小時了,卻沒有一個親人試圖尋找過他。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仝則變得在生活和情感上很能將就,他可以沒什么要求,也不覺得別人應該圍著他轉。關于家庭的溫暖幸福,其實不必非要點滴都落實在自己身上。他不貪心,看著叔叔嬸嬸一家其樂融融,長輩對堂姐妹滿懷寵愛,作為旁觀者也能有一刻滿足,仿佛這樣沾著一點點幸福的邊兒就很好。然而喪失信任、對人品的否定、言語的傷害,令九歲的孩子感到迷茫。原來自己不僅融不進幸福,哪怕是連那一點邊兒,旁人也不愿意他涉足。冬日清寒,河道上的船只早已停擺,不再有漿聲。兩岸的燈火落在河面上,交織出一片從容溫暖的世相。他凝目片刻,抬起頭,盡量讓自己的笑容看上去沒有異常,然后回答阿婆說吃過了。“喏,拿去,這是棚里種的枇杷,可不比東山的差?!卑⑵胚f給他一只塑料袋,看上去沉甸甸的,“甜的嘞,拿起吃吃,看你樣子像是有心事,來點甜的呀,心情就會好起來的?!?/br>他錯愕的抬頭,不知是否該伸手去接,阿婆見狀,直接把袋子塞進他懷里,“嘗嘗看吶?!?/br>仝則不擅長拒絕好意,木然剝開一只,不抱希望的咬上一口,沒成想竟然會甜得舌尖起栗,也許是剛才口腔里充溢著苦澀,清甜的汁水流連喉嚨,他甚至覺出一種不同尋常的甘爽。“好不好吃,阿婆沒有騙你吧?”“好吃,”他再抬眸,眼淚不知不覺流下來,流到腮邊,滾落進嘴里,他揚手在臉上抹了一把,咧嘴笑起來,“真甜,都把我甜哭了?!?/br>阿婆無聲笑笑,摸摸他的頭,說一句好乖的小囡,踱著步子進了屋。沒有人天經地義該對他好,但無論是誰待他以真誠溫柔,他都愿牢記在心上,在沒有多余能力之前,便努力回饋給對方一記誠摯的笑。自鳴鐘發出聲響,已是凌晨三點。次日沒有大朝會,裴謹卻要進宮拜見皇帝,商議改組內閣事宜。他不得不走了,再凝視一眼昏迷中的人,那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珠,神情是一會兒迷惘,一會兒掙扎,也不知做了怎樣一個夢。裴謹為他擦干汗,站起身朝外去了,才走了幾步,他倏然聽到一句,“別走……”驚愕回眸,卻只看到床上的人雙目閉緊,仍然沒有清醒的跡象。那么這一句,是在和他說話么?仝則壓抑的聲音,兀自在低低徘徊??粗久继稍谀抢锏哪?,裴謹心口狠狠揪著一疼,這人清醒時太過慧黠冷靜,卻原來睡著時,也會流露出執拗的孩子氣。“別走……”突然地,仝則又低聲喊出這句,頭急切地搖動了一下,“別走……媽,你別走……”心忽悠悠地提上來,旋即又沉下去,裴謹站在那里呆立許久,方明白仝則要的不是自己。牽唇自嘲地笑笑,怎么可能呢?他知道仝則沒有愛上他,那么還在希望什么?希望他于夢中喊出自己的名字么?轉回頭,裴謹為仝則掖好被子,手撫在他冰涼的額頭上,再次擦去不斷涌出的冷汗。隨后一念起,便再也攔不住自己,他俯下身,在那額頭正中落下一吻。溫熱對上濕冷,質感如此不佳,可他心里卻只覺得無比舒緩踏實。夢魘的人似乎被這記吻救贖了,漸漸恢復平和的睡相。裴謹對著他微微一笑,終于轉身走遠。卻又在行至門口時,再度聽見身后人囈語般的聲音,“枇杷……真的,好甜……”側耳凝神,裴謹確定自己沒聽錯,他笑了笑,難得這小子提出要求,不算多矜貴,就是有點磨牙而已。推開門,游恒盡忠職守地一直站在外頭,見裴謹出來,忙著趨步上前,他只在期待少保繼續交代徹查的任務,卻只聽見他邊走邊撂下這樣一句。“天亮去弄些東山枇杷,我要最好的?!?/br>什么,枇杷?!游恒聽得目瞪口呆,東山枇杷……可憐他一個北方漢子,對那玩意兒陌生得緊,向來只是聽過,連滋味兒都還沒嘗過。而他跟了裴謹近十年光景,也從來沒見他才剛遭遇行刺,腦子里便想起,諸如要滿足口腹之欲這類芝麻綠豆大的小屁事!第44章春日和風煦煦,暖陽融融,香客云集的大殿之上,佛子正慈悲含笑俯視眾生。前頭是一派祥和,可就在廣濟寺無外人踏足的西北角,一排陰暗房間內的景象,卻能讓人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