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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仝則回到房間安穩一眠,一覺睡到天亮。再睜開眼,太陽已升起來,溫煦的光拂在他臉上。想到即將離開承恩侯府,心里倒也沒有不舍,因為他知道,前方會有更長遠和寬廣的路在等著他。只是沒想到,他還需要面對裴熠婆娑的淚眼。這孩子不知從哪里聽說了他贖身的消息,大清早的,就從學堂一路奔到角門外李明修住的小院里,說是要親口問問再親身話別。裴熠捏著贖身契文,語氣有點憤憤,“原本以為你跟著三叔也就算了,我還真氣了好久,為三叔做什么要和我搶人?,F在好了,你居然走了!往后我再要翻譯文稿,可該找誰去好呢?”此時謝彥文就站在一邊,默默看著他,臉上沒什么表示,眼里飄過一線傷感。小孩子口無遮攔起來,還是讓人頓感無奈。仝則蹲下身子,忽然想到再過兩年面對裴熠,他或許就不必做這個動作了,但眼下對方確實還是個孩子,“我又不離開京都,想見我隨時都可以見。要不等我安頓好了,請哥兒去我那里玩好不好?”裴熠眼睛登時一亮,其實他老早就在等這句話,可歪著頭想了半天還是禁不住埋怨,“那你打算做什么呀?我可聽說出去了日子艱難,你瞧府里那么多人,也沒誰愿意離開的,怎么偏你心這么野!”仝則聽得有些啞然,再看裴熠的眼仁,愈發顯得漆黑澄亮,里頭清晰倒影出他的面孔,他于是看見了,自己臉上確鑿閃過了一絲遲來的愧意。裴熠渴望的,說白了也不過是自由自在這四個字,可惜他被束縛在裴府,捆綁于錦衣玉食之間,至寶束之高閣,反倒由此蒙了塵。就因為每個人都知道他是寶貝,于是便以對待寶貝的方式將他供養起來。久而久之,再沒人真正關心他到底需要什么,也沒人能給他這個年齡里,最最渴望得到的那些東西。譬如父母之愛,譬如珍貴的友誼。“沒事多出來轉轉吧,如果太太不放心,我會去求三爺放你出來?!辟趧t側身,附在裴熠耳邊低聲說,“其實小謝學問好,人也不錯,又是真的待哥兒一片熱忱,就是面上嚴肅了點。你平常多逗逗他,他一開心,臉上常掛笑,自然也會待你更加周到體貼?!?/br>裴熠不傻,當然明白誰對他是真心實意的好,輕輕點頭,一面伸出小指,“拉鉤吧,等你安頓好了一定記得來接我。我可是早就想出去逛逛了?!?/br>“哦對了,”他貼近仝則,有點得意的小聲道,“我知道那次的事兒是誰干的了,你放心,我早晚替你報仇攆他出去,就是為了謝彥文也不能留他這樣人了,他可不比你,被人陷害肯定要氣出場大病的?!?/br>“我自有辦法,你就瞧好吧?!迸犰谡UQ?,做了個擲地有聲地承諾。本來還想旁敲側擊,結果不消他提醒,人家早已心知肚明了。仝則一陣老懷大慰,笑著伸手勾上裴熠的小指頭,“哥兒長大了,真是越發聰明機靈。咱們一言為定了?!?/br>好容易送走小小少年,不到晌午時分,所有的手續已辦妥,仝則先前就從角門入府,現在依然從角門闊步而出。游恒雇好了車在門前柳樹下等他,仝則抬眼看看,秋日的京都正是碧空如洗,天高云闊。即將前往自己的店鋪,卻不知道這個落腳點是否會是他的終點,但有一點他可以篤定,前頭的路絕不會是一馬平川,然而無論泥濘還是曲折,總歸是要靠自己這一雙腳,一步步地走出來。第20章武定侯街坐落在京都繁華商業區,仝則的店面躋身其間,是個三層的別致小樓。裴謹說安排好了,就是一切都就位的意思。店內陳設按他吩咐布置自然錯不了,中式的,西洋的,還有東瀛風格的,每層各有特色,每層都極盡考究。只是這樣一眼看過去,到處都體現著承恩侯的審美情趣,不由讓人有種活在裴謹陰影下的感覺,但如是感覺也沒什么不好,仝則雖然個人風格強烈,對此卻也能欣然接受,后來細琢磨起來,連他自己也十分不解。這廂安頓著,只見游恒帶了兩個孩子過來,一男一女,都是十二三歲的模樣。兩個人生得一般標致,站在一起活像是菩薩身邊的金童玉女。男孩先請了安,“小的叫吳鋒?!迸⒔又咨硇卸Y,聲音如黃鸝鳴翠,“奴婢叫林婉,學過些刺繡針線?!?/br>甚好,連店員都挑得這么齊整,仝則笑容可掬地問了兩句,便打發人下去了。扭頭再看游恒,此人行伍出身,個子不算高,膚色偏黧黑,想是被海風吹得太多,連面部肌rou也一并吹僵了,總是拿著勁一臉笑容欠奉的煞神模樣。所有的事都安排得妥帖,唯獨這個黑面神,怎么看沒有打開門做生意該有的親和熱情勁兒。游恒不曉得仝則正在那兒腹誹自己,開口道,“這兩個孩子身家清白,都很可靠。他們不會洋文日語,也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就只是負責幫你接待客人?!?/br>裁縫鋪有男賓也有女賓,仝則隨即想到問題,“男的要量身我可以親自上,女的話,讓林婉來沒問題,可我要是回避了,不就聽不見她們說什么,萬一錯過有用的信息到時候怎么算?”游恒說不會,頓了下,面無表情道,“內間里都安排了隔斷,你在外頭坐著,看不見但能聽見。只要你不露餡兒,沒人會提防一個裁縫?!?/br>仝則揚揚眉毛,說了句類似廢話的感慨,“只用隔斷啊,洋人倒是挺開放的?!?/br>游恒看他一眼,“她們夷人沒那么多講究,你沒見那些個……西洋畫上,凈是些不穿衣裳的男男女女?!?/br>仝則再挑眉,看著眼前鐵塔式充滿敦實感的人,不明白他怎么能臉不紅氣不喘的說出上述話,轉念想想,大概是自己小題大做了,人家出過洋見多識廣,當然也就能對“有傷風化”做到冷漠泰然。不愧是裴謹調理出來的,游恒在某種程度上和他一樣,周身散發著一種軍中人特有的,清肅的秩序感。“侯爺還有什么囑咐么?”仝則四下里亂看,嘴上閑問。游恒搖頭,很是惜字如金。見他沒交代,仝則索性往樓上去轉轉,不意在二層一間屋子里赫然瞧見一整張羊絨地毯,在那極其瑰麗的色澤和柔軟的質感面前,他下意識收回了將邁未邁的腿,回眸問,“這是……舶來貨吧?”看樣子像是土耳其產,又或者是波斯手工編織,總之仝則沒敢直接了當說出心中猜測。游恒點點頭,“是奧斯曼那邊新近的,市面上不算多,但也不算太出挑,少保說踩上去厚實,走路沒聲,方便你溜達著聽壁角?!?/br>聽壁角三個字被他說得好生坦蕩,簡直像是在說吃飯喝水一樣,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