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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吧,屋里會暖和些?!?/br> 幾分鐘后,火爐放在屋子里,火光照在鄧謙文的臉上,他用手抵著唇劇烈咳嗽起來。 衡玉給他倒了杯水,等他不咳了,才扶著他慢慢把溫水喝下去。 ☆、第142章 民國舊影26 把水杯放好時, 衡玉在書桌底下看到一個紙箱, 里面裝有高高一摞書。 最上面那本是。 鄧謙文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輕嘆,“原本是想把房間里的書本整理好, 拿到外面曬一曬的, 誰想身上一直沒有力氣?!?/br> “我幫您曬啊?!?/br> “不用啦, 過幾天把這些書拿去送給朋友學生,曬書的事就讓他們自己來咯?!?/br> 鄧謙文語氣輕松,衡玉卻不知該怎么說下去了。 他是個真正的愛書人, 這滿室藏書都是他的珍藏,若不是深感末路將近,又如何會連這些書的去處都安排好了。 “您且好好休息?!焙庥駷樗砗帽唤?,坐到他旁邊陪他閑聊。 很快, 鄧謙文喝完藥后,就再次昏睡過去。 等鄧謙文睡醒時, 才發現外面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他靜靜躺著, 半晌從床上爬起來, 拿起紙箱里那本翻看起來。 不知怎么的, 過往的一幕幕都在他眼前浮現。 少年求學時, 他看著神州大地滿目蒼痍, “偉大的民族擁有五千載深厚底蘊,它肯定會再次顯赫?!?/br> 由此, 定下他一生所求。 青年時, 與不識字的妻子有婚約在身, 在所有人都覺得妻子與他不相配時,他堅決履行婚約,并在婚后待她極好,教她以前從來沒有接觸過的一切。 “君子以溫良恭儉讓處世,不可失了信用,這就是我為人處世的原則?!?/br> “夫人從來沒有過選擇的機會,現在她有機會開始學習,諸位怎么知道她認真學習幾年后會不比我優秀?!?/br> 后來為了政治理想加入紅黨,與一同宣誓的好友笑言,“如果民族浴火新生需要無數人為之努力,甚至需要無數人前仆后繼赴死,那且算我一個?!?/br> 被挑選成為潛伏者時,他手里正握著這本書。當上線問他想要什么代號時,他晃了晃手中的書,“就用作者沈復的字,三白吧?!?/br> 從那之后,北平多了個名叫“三白”的潛伏者。 受邀成為北平大學教授、文學院院長,他站在三尺講臺上發光發熱,不復年少的自己看著他教出的學生參加游.行,甚至是策劃出一場開天辟地的五四運動,恍若看到當初的自己。 …… 衡玉端著溫熱的飯推門進來,也打斷了鄧謙文的回憶,“先生你醒啦,晚飯已經熱好了?!?/br> 看到她沒回去,鄧謙文有些驚訝,把床頭的眼鏡摸出來戴上。 關雅還在煎藥,衡玉陪著鄧謙文吃晚飯,問他:“先生剛剛在想些什么?” “老了,總是想起過去的事情?!?/br> “您的過去若是寫下來,精彩得能讓后人把您奉為男神,偶爾回憶回憶過去也是一種自娛自樂,和老沒老有什么關系呢?!?/br> 鄧謙文笑,“別逗我開心了,這民國出眾的人那么多,我不過是普普通通一個教書匠罷了?!?/br> “說到這個,年后北平大學就要開學了,我怕是不能繼續留在文學院了,該把院長的位置讓出來給其他有才能的人。這些年文學院在我的帶領下,也沒有取得什么太大的建樹,我對此一直深感愧疚?!?/br> 衡玉沒說話,她的目光落在鄧謙文身上。 看著這位溫厚寬和的長者,她從他身上看到了一個時代的風骨。 這些天季家沒有人在,第二天,衡玉把自己的衣服收拾好,就搬到鄧家的一間空房子住下來,方便就近照顧鄧謙文。 不過眨眼的功夫,鄧謙文就連起床都有些困難了。 北平大學開學當天,衡玉推著鄧謙文去到大學見北平大學現任校長。在辦公室里,鄧謙文出聲請辭。 校長和鄧謙文是多年好友,看到他只是過了個年的功夫,身體就衰弱到這種程度,眼睛里頓時一陣濕熱,“怎么就……怎么就虛弱到要請辭了。你可是擔任了二十年的院長,資歷比我都深。突然請辭,我怕那幫學生會鬧翻天的?!?/br> 校長提議,“不然這樣,你先回家好好養一段時間病,反正最近文學院也沒什么要緊事,等你養好了身體再回來,別說什么請辭?!?/br> 但鄧謙文心意已決,“院長一職很重要,我如果不請辭,一則擔心學生出了什么事我不能及時處理,二則沒辦法靜心養病?!?/br> 校長又勸了幾下,瞧著鄧謙文心意已決,他終于點頭,卻又道:“再給同學們上最后一節課吧?!?/br> 鄧謙文嘆,“好?!?/br> 他輕輕別過頭,“我也舍不得那些學生?!?/br> *** 能容納下五百人的大禮堂今天坐滿了人,臺階旁、樓梯旁都站滿了人,從臺上往下看去,只覺得整個北平大學文學院的學生都來了,一股腦擠在這個小小大禮堂里。 很擁擠,擠到連轉個身都艱難。 但沒有人抱怨。 這些穿著中山裝或是藍色裙子的學生們安安靜靜或坐或站,等著接下來這場特殊講座的開始。 很快,大門出現人影,先進來的是幾個老教授和校長,而文學院院長鄧謙文,是被衡玉推著進來的。 他坐在輪椅上,臉色有些蒼白,膝蓋上蓋著一條毛巾。 明明已入四月,北平的氣溫開始回暖,但他還穿著冬天的衣服,整個人瘦削到,一陣風吹過來都要擔心會把他吹倒。 一些上過鄧謙文課的學生,當下就忍不住低下頭,忍住眼眶的濕熱。 不過是幾個月的功夫,當時還在講臺上好好授課的老先生,怎么就衰老虛弱到這種程度了。 輪椅推倒了臺階下,需要走上三級臺階才能走上講臺。 “我扶您起來?”衡玉輕聲道。 鄧謙文搖頭笑,“沒事,我還能自己走路,你就是太小心了?!?/br> 說著話,他一只手撐在輪椅扶手上,勉強撐著身體站了起來。 只是這么個動作,就讓鄧謙文有些氣喘。 “老鄧!”旁邊的友人看到他逞強的模樣,連忙過來,“你身體都這樣了,還站起來干嘛?坐在輪椅上上課不就好了!” 鄧謙文靠著衡玉,借助她的力氣穩住身形。 “這怎么行,我都規規矩矩站著上了幾十年的課,如今就要退休離開文學院了,你可不能讓我在最后一節課上敗壞了名聲啊?!?/br> 鄧謙文揮揮手,讓老友退下去,他扭頭看向衡玉,輕笑,“松開我吧?!?/br> 衡玉默然,輕輕退開一步,選擇尊重鄧謙文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