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帚想將那人趕出去,倒是宣兒眼睛尖,從那披散的亂發底下一眼認出他來。“尚錦蘭,你跑來這里做什么!”班主聽到宣兒的話趕緊追出來,看到眼前的人,驚訝得說不出話?!澳恪闶清\蘭?”尚錦蘭放聲大笑,露出一口焦黃腐朽的牙齒?!榜T班主,您可真是貴人多忘事,這么快就不認得我了?”“哎呀,哎呀,”馮班主見他淪落至此,連連嘆氣,“你來干什么?”“放心,我不是來找你們借錢的?!鄙绣\蘭笑嘻嘻地舉起手中的兩個紙包?!斑?,今天可是大紅人許寂川的生辰,我是來給他賀壽的?!?/br>馮班主竟不知這事,回頭問宣兒:“今天是許老板的生辰?”宣兒掰著手指頭一算?!把?,還真是師哥的生日!他從來不祝,我也給忘了?!?/br>“錦蘭你……有心了?!卑嘀鲝乃掷锝舆^那兩個紙包,替寂川道了謝。“勞煩班主,替我祝我的這位賢徒,大紫大紅,生意興??!”錦蘭一抱拳,轉身要走,班主到底不忍,開口叫住他。“錦蘭,你等等,我去拿些銀兩……”錦蘭卻像是聽了什么逗趣兒的話似的,扶著門框笑得直不起腰來,一個勁兒地抹眼角的淚花。“銀子?馮班主,您瞧瞧我現在這副模樣,要銀子還有什么用?”班主一時無話可答。金山銀山,也不能將眼前這個枯瘦憔悴,面如死灰的人,變回從前那個嬌俏甜美的小花旦,也買不回他眼中逝去的光彩,和曾經繁華的歲月。班主尚在感慨,錦蘭已經轉身走了,拉著他那藏在破布衣裳底下,看不見的水袖,一邊走,一邊合著戲園里傳出的曲調清唱:“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聲音嘶啞如嚎。寂川唱完戲,跟楚瑜一塊兒回到后臺,宣兒指著桌上的兩個紙包。“師哥,這是尚錦蘭送來的,說是給你賀壽?!币贿呎f一邊垂下頭?!斑B我都忘了今天是你生辰……”“咱們這么多年都沒有講究過,有什么好要緊的?!奔糯ò参啃麅?。他拆開紙包,里頭是一盒豌豆黃。拈起一塊放進嘴里,清甜爽口。“師傅真是有心了。表哥,宣兒,你們也嘗嘗吧?”“這是專程給師哥賀壽的,我怎么能吃?”宣兒道,楚瑜也笑著搖搖頭。剛到北京的時候,有個捧錦蘭的公子,家里是開點心鋪的,宗是送錦蘭各種小吃糕點。錦蘭一口也不曾吃過,都給了他和宣兒。那是他頭一回吃豌豆黃,口味香甜,喜歡極了??珊髞砟枪硬辉賮?,他也從不敢問錦蘭要錢去買,只是每回路過點心鋪,都要伸長了脖子,巴巴地看上幾眼。等到自己有錢買了,卻早已習慣了寡淡的沒有豌豆黃的日子,反倒不想去圓心里小小的夢了。牽掛卻又得不到的滋味,才是最好的。但此刻卻又是歡喜的。那個眼巴巴望著點心鋪子的小少年,總算從師傅手里討了一塊甜軟的豌豆黃。寂川又咬了一塊在嘴里,這才坐到鏡子前下妝,楚瑜走到身后幫他拆頭面。宣兒捧了盆子出去打水,半路上碰到闖子,多說了幾句,解釋了方才那個黃牙怪人的故事。打完水剛要往回走,看到楚瑜慌慌張張地沖出來,嘴里嗚嗚呀呀,不知道在喊些什么,拉住宣兒的袖子就往屋里拽。“表哥你慢點,小心水灑了!”宣兒只道是簪子纏住了頭發,一點都不著急,生怕楚瑜碰倒了他的水,還得去再打一回。一進屋子,卻看到寂川倒在梳妝臺上,嘴角一縷鮮血正往下淌,梅花似的染在白衫上。手中的水盆哐當落地。“快來人啊——”宣兒尖叫起來。第6章衷腸福晉耐不住天氣燥熱,要去直隸避暑。晉容原本打算隨母親同往,去直隸住上幾日,避暑倒是其次,只求青山綠水漫步其間,能散一散心中郁結。數十人的隊伍才剛行至京郊,晉恂的侍從忽然快馬追來,神色驚惶地將他截了下來。“出什么事了?”“許老板被人下了毒,如今正昏迷不醒……”他連話都沒聽完,立刻轉身去找額娘請罪。“孩兒忽然有要事,必須即刻返回京城?!?/br>母親躺在車廂中的絲綢軟榻上,隔著芙蓉膏的云霧,朦朧地看他一眼?!坝惺裁匆??”“朋友忽然身患重病,得趕回去探望?!睍x容生怕母親問起是哪一位朋友,在腦海中飛快搜尋著可用的名字。幸好母親并沒有細問?!安幌肴ゾ土T了,省得你身在曹營心在漢,擾我清閑。走吧?!?/br>他立刻快馬加鞭,趕回城中。侍從將他領到晉恂府上,晉恂、宣兒和那琴師都在。宣兒一見他便撲通一聲跪在他腳下,雙目都已哭腫?!叭葚惱?,你可一定要救我家師哥?!鼻賻熞哺蛄讼聛?。“怎么回事?寂川人在哪里?”他扶起二人,抬頭問晉恂。“我已經請大夫瞧過了,喂了催吐和解毒的藥,但人還是沒有醒,”晉恂道,“你同太醫院的人關系近些,能不能請位太醫來瞧瞧?”“好,就去?!彼D身要走,心中慌亂,折了回來?!拔蚁热タ纯此??!?/br>“師哥在里面廂房……”宣兒要引他進去,他剛走兩步,又停了下來,喃喃道:“不行,還是請大夫要緊?!?/br>這才快步走出門去,喚小廝立刻備馬。晉容請了兩位相熟的太醫來,扎了針配了藥,都說人事已盡,只剩聽天由命。太醫開的方子,藥材大都金貴,他跑遍了京城,折騰到晚上才總算配齊,送到晉恂府上,吩咐侍女連夜煎藥。等他走到廂房門外,夜已經很深了,院中一片窸窣的蟲鳴。琴師原本守在寂川床邊,手里端著一碗清水,用手指頭蘸了擦在寂川唇上,聽見他來,慌張起身行禮。他擺擺手?!拔铱匆谎郾阕?,不多打攪?!泵β盗舜蟀胩?,連嗓子都是嘶的。琴師沒有說話,只是沖他一笑,將那瓷碗塞進他手里。“可是……”晉容低頭看著手中的碗,不明白琴師的意思。這琴師難道不是寂川的意中人么……難道因為他出力救寂川,就要把寂川讓給他么?琴師還是什么也不說,指指他,又指指榻上的寂川,轉身走了。晉容一個人端著碗呆立半晌,左右尋思,實在想不明白,只管走到寂川床邊,學那琴師,用手指將清水抹到寂川唇上。被水反復浸潤著,原本干燥的嘴唇漸漸柔軟起來,卻還是蒼白如紙,毫無血色。晉容放下碗,將寂川的手握進自己手中,怔怔看著昏睡的人。還記得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