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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季霆眉下覆著一層飄搖燭影,一步步踱來他眼前,一下便與他靠得極近,那副在衛國上京中出了名的英俊面孔險些要透出股攝魂奪魄的氣勢了,“那這么說你懂了么——我青睞的便是你?!?/br>季霆的話自然是說一半留一半,他那番話簡到只剩二三句,把觀沈明丹舞劍時由觀劍到觀人的日日夜夜通通略去。在由觀劍渡到觀人的時節里,他曾極詳盡地想過待吳國降后要新起一座御苑,起座西園一般的??赡菆@中不必有芙蓉池,也不必有銅雀臺,只手植上幾株遮挽東風的桃花李花,有花弄影,花間搭條響廊供沈明丹舞劍便好。這許多、那許多,他全用一個“青睞”給說了。可他話雖簡,話意卻筆酣墨飽,那個“青睞”似團綿綿的霧,一下便罩來了沈明丹頭頂,直叫人腳底打滑,差點便要一個不穩跌倒下去。燈火奄奄,燈芯噼噼啪啪噼噼,明明暗暗暗暗明明,顫落下一細簇燈花。從前沈明丹也常在這樣的燈下,發著些源頭荒唐的白日夢。那些夢的源頭正是季霆——季霆望他一望、夸他一夸,他全可以拿來在朦朦的燈色下偷偷夢一遍。夢怯怯地暈開,又怯怯地聚起,guntang燙,好幾次燙得他耳根子直冒煙。終于,沈明丹極力站穩了,深深屏一口氣,這才敢一邊面紅紅一邊磕磕絆絆地來同季霆訴那一腹的衷腸。長一句,短一句,急一聲,緩一聲,把所有百轉千回都鋪直開了去。打從那晚之后,季霆腰間便系上了一枚小荷包。(五)吳衛之爭的往事太長太紛紜,其中便出過這樣一樁怪聞。往事太久,許多人事都已代遠年湮,關于那怪聞,后世只在一眾吚吚呀呀的坊間傳說中遺下幾片稀薄的影,忽明忽暗、難辨真假。明明滅滅的幾句話,勾出樁頗具志怪顏色的傳聞——傳聞,傳聞。傳聞打那吳王攬了個術士過來了后,吳兵中便多了一群非人非鬼的東西?!八麄儭毖鄱诒撬飘嫲阋粍硬粍?,流出的血中摻著股朱砂味兒,鋼筋鐵骨一般,挨了多少刀劈多少劍剮都能爬起來重上陣……季霆頭一回見著那群非人非鬼的吳兵時也著實吃了一驚,這等陣仗,他只在十五六七時看的那堆志怪鬼古中領略過。那書里的異士一紙黃符、一筆朱砂,輕輕巧巧便從九泉下召出一眾陰魂。重返陽間的亡魂亡魄,便是如那群吳兵一般“眼耳口鼻一動不動”、“不怕刀劈不怕劍剮”。可到底是有一點不太像,陰魂缺了朱砂味的血。唯有用白堊、黑炭、丹砂、青雘制出的傀儡,方能流出那般不帶一絲人味的“血”。“臣前幾日也遇著了那些個怪物,個個驍勇異常,跟雜草一般,簡直是野火燒不盡了,挨了多少刀都還能再站起來,”沈明丹將一酒壺子從紅泥小爐上取下,倒出燙酒一盞,二三縷酒香如春蠶吐絲般綿綿逸出,霎地便將季霆的神思攏了回來,“不過他們也非全無弱處,斬下首級便無法動彈了?!?/br>季霆接過酒盞,道:“可蕭氏也不傻,那群怪物頸上系了把鋼鎖,這下要斬首級可不易了?!?/br>“不易么?不過是輕輕一削的事情……”沈明丹抬頭來望了季霆一眼,似是全不覺出斬斷一圈鋼鎖有何難一般。“不是人人都像邈光你一樣手中劍削鐵如泥,近日軍中可是怕極了那些不人不鬼的東西,”季霆飲了口熱酒,頓了片刻,緩緩道,“我猜那術士使的大約是傀儡之術,前些日我在馬上同那些東西近處交戰過,他們個個面貌僵硬,神色詭異,雖有人形,卻不太像人?!?/br>沈明丹聞言,正欲尋個幾句來答,可那廂季霆卻又忽地調轉了話頭。只見他擱下酒盞,笑道:“先不提這事了,我一直有些話想來問你?!?/br>他一邊手輕輕握住沈明丹,手心處一片方才酒盞余下的薄薄熱意:“邈光你籍貫何處,家中有些什么人,還記得么?”“臣、臣……臣只記得家父姓沈,其他的都記不太住了?!?/br>他的記憶沒幾片是清的,全都只有一圈不明不白的輪廓,充貢品用的“芍藥”那個名字似一團朦朦的霧般兜頭罩下,那便是他所有撈得上來的身世。關于“芍藥”之前的事兒,再勉力去憶也只憶上來一些零敲碎打的光景,一扇畫屏、幾縷香云,影影綽綽間似有一人在交代什么,幾個下人喏喏地去應,稱畫屏后的男人作“沈先生”。再多的,便隔鴻溝一道,怎么記都記不起來了。至于那位面貌模糊的“沈先生”,他總覺得是位與他牽連頗多的人物,一股直覺告訴他是血緣上的牽連。“記不清了也無妨,”季霆牽起他的手來遞到唇邊親了一下,“便像如今這般留在衛國不也挺好的么?!?/br>沈明丹平日里雖無甚大表情,一張面皮卻十分的薄,往常季霆逗他個幾句便能臉紅,一聲也不吭,便那么靜靜地臉紅上大半日。這下可好,季霆唇上動作比口頭逗弄更甚,沈明丹耳根子處霎地燒起一團霞,耳廓上一圈的紅,破春冰一般一路漫到雙頰上去,紅得都快化了。他頭低低地盯住被季霆親過的左手,卻無半分將其抽回的意思,只垂睫道:“臣會報答陛下恩情的……!”“你如今不是正在報么?”“您——”“您什么您?”沈明丹叫他一番話逗得無話可說,面上的紅怎么也淡不下來。晚風嗚嗚咽咽,跟風里含了口蜜一樣,那陣含著蜜的風把幾欲出口的話從他唇邊掠走了,只留下雙頰至耳根的一片紅。帳外的天邊,天邊的帳外,有軍士唱起了幾支短短的衛國小謠,那小謠又淺又俚,歌兒中盡唱些稻子、牛羊、山坳里的春花……不過一年二長短,季霆便發現吳軍中已多了許多鋼筋鐵骨的傀儡。衛國兵士皆是凡胎rou骨,對上那鐵鑄的傀儡自然吃了許多苦頭,季霆久攻江北諸城不克,一時軍中士氣低落??赡强茈m刀槍不入,吳王為造傀儡卻已耗了數萬錢,帑藏早不殷實,供上來的糧草也時斷時續,兩邊都是疲師。終于又是一年歲末,季霆同蕭氏暫且和議了。江北和議當日,季霆見著了那造傀儡的術士。后世正史是沒那術士的位子的,稗官野史倒替正史來記住了他,統共只記了寥寥數十字:“嘉淳中有術士者,自號瀛洲仙,多奇思、善妙術,曾侍吳王蕭儀左右。時人多稱其‘沈仙師’?!绷懔闵⑸⒌膸资謪s記不下當年那位“沈仙師”的玄,江北和議那日風刮得很大,是南地罕有的大風天,吹得大江畔旌旗獵獵、戰袍滾滾。一陣暗波涌動的大風下,只有那位沈仙師的衣袍是穩的,不曾叫風吹起半分。只見他騎白馬一匹,白發白髯配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