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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伊戈說完最后一個詞,尼爾都安靜地聽著。他偏過頭望向遠處的黑暗,海浪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幾乎被雨聲掩蓋了,不過少年還是能聽到。 “我之前做了好多夢,伊戈。我夢見父母了,母親把我抱在膝頭,父親就坐在旁邊給我念畫冊,《亞德里安與蓋因摘得金星》,是我很喜歡的畫冊。然后他們消失了,我看到兩尊并排而躺的石像,逼真得像兩個安臥的人。阿格拉婭和海因……他們看上去很幸福,也很相愛,伸出的手彼此握著?!?/br> 少年示范性地兩手相握,像是遲疑的重逢,抑或是臨別前最后的挽留。 “很奇怪,在夢里我就明白石像的意味和象征了。人在做夢時難少會這么清醒不是嗎?當時我很害怕,因為我看到了第三座石像——懷抱書籍的圣人……你能猜到那意味著什么。所以我跑向那座石像,想看清他的臉是不是……不過任我怎么跑,都無法靠近。然后在我根本沒意識到時,就進入了下一個場景。我走在海上,灰蒙蒙的大海,天也是一樣。有七座風暴在攪動海面,樣子看上去很嚇人。我頭頂上正好有一個倒吊在天空的龍卷風,它并不吹人,夢是沒有邏輯的。然后……然后我看到……佩列阿斯就坐在那里,坐在龍卷風的底部,他在工作。我拼命喊他也聽不到?!?/br> 伊戈把盛著白水的杯子遞給尼爾,少年很順服地喝掉了。 “中間還有很多場景,但都無所謂。只是最后一個場景……如果它是真實的,我愿意永遠都不再醒來。你知道嗎伊戈,我夢見我挽著老師的手,我倆穿過傍晚時分仍很明亮的森林,沿著林中路走,熱風把山丘上的青草吹得東倒西歪。不遠處有一座很新的石房子,院落中有高大的橡樹,似乎還有可以乘涼的葡萄架。我們就住在那里。我對佩列阿斯說了些什么,他就笑,不是看小孩子的那種笑法。當時我心想:待會兒回去了,我先給他一點白葡萄酒喝,再切一些上好的干酪,他看書的時候一定喜歡。等我把晚餐準備好,再叫他過來吃。還要把窗戶都打開,涼涼快快地吹著夏夜的風……” 尼爾說得嗓子有些啞,喝過水也不太管用。他苦笑著搖搖頭,眼神漸漸散開,就像又回到了夢里一般。少年即刻就回過神來,趕緊拍拍自己的臉頰,急切地辯解道:“哈,我怎么會做這種夢,真怪?!?/br> 伊戈大概明白了什么,雖然少年自己仍云里霧里,只是他沒有點破。伊戈拿出一封信遞給尼爾,正是佩列阿斯最后寫給卡洛亞洛的那封。 尼爾小心地打開皺巴巴的封舌。之前他掉進河里,信件也被水浸了,大部分的字跡都被墨水暈染。 “他的父親對他叫道,‘你走錯了路!’……當我看到……一切的景象都……右邊,我已經聽到了,漩渦在我們下面發出了可怕的吼聲?!?/br> 尼爾努力分辨著殘存的詞語,雙眼酸澀得難受,他卻哭不出來。在心中默念著老師最初的名字,尼爾攥緊了拳。 “我……” 輕柔的敲門聲打斷了尼爾。 伊戈打開門,年邁的西比爾學者走進房間。她穿著傳統的滾金邊深藍長裙,仍戴著那張嵌著細鉆石的發網,銀發披散下來。 兩位西比爾人短暫地目光相接,然后微微頷首彼此致敬。 “之前形勢危急,尚來不及詢問您的名字?!币廖魉挂砸环N發音極輕,卻很莊重的社交口吻說道:“俊朗的年輕人,雖然我們未曾謀面,但您讓我想起年少時的好友:圖拉爾家的賽阿達薇,自從她嫁給戈爾貢伯爵后我們就再沒能相見。請恕我冒昧,敢問您是否出身許德拉家族?或者您就是新繼的戈爾貢伯爵?” 伊戈說:“她正是我的祖母,我自幼就知道您,伊西斯博士。只是您許久不曾回國,很多事都改變了。我叫伊戈,現在的姓氏是費奧爾多維塔,由女皇陛下卿賜,而許德拉家族已經不存在了?!?/br> 伊西斯十指合攏,若有所思般緩步行至書架前,然后又倉促地轉身走向床邊。 “您不必太過勞心,這些政治上的變動太常見了,不應當使學者煩惱?!焙谝碌尿T士低下頭。 “那么您現在……是處于怎樣的境地呢?難道是流亡?” “我現在是伍爾坎公爵的騎士,同時也是他的血盟。所幸不必流亡或是被發配做苦役犯?!币粮昕聪驘o精打采的少年說:“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現在重要的是這孩子身體怎樣?” 伊西斯點點頭:“卡洛亞洛先生么?聽說是位溫和的紳士,那就好……也是,還是讓我們來談談尼爾的情況吧?!?/br> 伊西斯讓尼爾拉開衣袖露出左臂。只見有一串符文自尼爾的手臂內側一直延伸至心口的位置,看上去像焦黑的鏈條,而且一碰就疼。 “這要緊嗎?”伊戈捧住少年的手臂。 “是名冊的抵御法術,雖然不會致命但也非常強勁。假如犯禁者是學者或術士,這個鏈咒會鎖住他們的名冊,就再難使用法術了……一般情況下,它可能會給人的身體帶來永久性的傷害,比如無法再進行高強度的運動,甚至是連日常生活都不太方便。況且它擊中了尼爾的心臟……”伊西斯頓了頓,偏過頭繼續說: “所以尼爾,你以后可能……不太能做騎士了?!?/br> “怎么會……”尼爾慌張地想要摸到佩劍,然而心臟像是被扣住血rou的鎖鏈牽扯,疼得他咬牙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