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辜的老王大人是躺在一片祥云中，緩緩睜開了眼睛——

“等一下?！奔狙嗳淮驍嗨?，“哪里合情合理了？”

“百姓就愛聽這種?！?/br>
季燕然：“……”

言之有理。

總之，王萬山大人就是倔強地活了，還能再為朝廷多鞠躬盡瘁幾年。

全因天子仁德，天子仁德。

剩下一位王東，細細想來，此人貪財、失信、自私、怯懦，間接害死一對母子，遺棄另一嬰童于暴風雪中，還勾結叛黨，按律死七八回也不為過。

但偏偏，暫時還動不得。

云倚風問：“皇上當真就這么放過他了？”

“王東交出孜川秘圖，作為交換條件，皇兄答應留他一命?！奔狙嗳坏?，“還有更重要的，江淮賦稅改制剛剛開始，極缺人手，他或許也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有膽子談條件?！?/br>
云倚風繼續問：“那賦稅改制完之后呢？”

“除非他能做到對皇兄永遠有用?！奔狙嗳坏?，“否則這種低劣人品，沒人能看得上，他也絕對活不到善終?！?/br>
“你說，”云倚風在他懷中突發奇想，“若當初王東沒有丟下我，而是一路抱往南疆，那我現在會不會已經混成了野馬部族的頭目，一門心思想當皇帝，專與你做對？”

季燕然聽得哭笑不得，捏住他的嘴：“這種話，不準亂說?！?/br>
云門主聽話閉嘴，但還是覺得，自己的推測頗為合理。

“你若真混成野馬部族的頭目，我便親自來捉，綁回蕭王府中哪里都不準去，直到你收起所有不該有的心思為止?！奔狙嗳坏皖^，“今日看著精神不錯，我陪你出去走走？”

“不走了?！痹埔酗L拒絕，“早上你去宮里時，清月就說看我精神好，天氣也好，強拉出去在花園里走了七八圈，曬出了一身的汗，剛剛才洗完澡?！?/br>
季燕然有些不滿，在那細白頸間深深嗅了嗅：“你準備何時告訴他，這些事本該由我來做？”

“還是再過陣子吧?！痹埔酗L揉揉太陽xue，發自內心道，“最近事情太多，我沒心思嚇唬他，而且又腿腳虛弱，萬一真嘮叨起來，跑都跑不脫?！?/br>
由此可見，風雨門的師徒關系，也頗……有趣。

清月守在門外，默默打了個噴嚏。

……

這日午后，風和日麗，江凌飛躺在屋頂上，曬著太陽打盹。

一枚棗干突然被丟到臉上。

吳所思站在院中：“下來?！?/br>
“你就讓我歇一歇吧?！苯栾w閉起眼睛不愿睜，呵欠打得一個接一個，“叔父派來的人才剛走，江家最近一堆爛事，我實在精疲力竭、精疲力竭?！?/br>
吳所思道：“派去風雨門的弟子回來了?！?/br>
聽到這句話，江凌飛頓時就不“竭”了，直直坐起來問：“帶著那些襁褓與棉襖回來了？”

“王爺已經去了宮中?！眳撬嫉?，“云門主今日精神尚可，所以也一道同行?！?/br>
“那還等什么？”江凌飛攬過他的肩膀，“來來來，我們也去?！?/br>
吳所思被拖得踉蹌，莫名其妙道：“我們去做什么？”

“這種大喜大悲、認祖歸宗的關鍵時刻，自然得所有親朋都在?！苯栾w耐心胡扯，“萬一王爺太過狂喜，當場大哭暈厥在云門主面前，那多丟人現眼，有我們在，至少還能幫著蓋一蓋、抬一抬?！?/br>
吳所思：“……”

想看熱鬧就想看熱鬧，你還是閉嘴別說話了。

兩匹高頭大馬一前一后，疾馳駛入宮中。

王東看著堆在面前的錦被與棉襖，恍恍惚惚的，也有些吃驚。直到被德盛咳嗽提醒，方才渾身一顫，趕忙道：“是，的確是當年羅小姐親手備下的。這錦被上的繡花是浮沙萍，只有北冥風城才將之視為吉祥花卉，希望小娃娃能如雪中的浮沙萍般，健壯頑強，這顏色我也是記得的，尋常人家都喜歡大紅大綠，只有羅家喜歡素凈的灰，一定沒錯?！?/br>
他說得篤定無比，云倚風站在一旁，反而有些不知自己該是何心境——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又似乎有一塊大石落了地。

原來自己，當真是羅家人嗎？

季燕然輕輕握住他的手。

待江凌飛與吳所思尋來時，其余人都已經散了，云倚風坐在桌邊，手中捧了一盞溫茶，正在出神。

季燕然皺眉：“你們怎么來了？”

江凌飛大言不慚：“自然是因為擔心云門主?！闭f著，又看了一眼桌上的被褥小襖，“王東認過了？”

季燕然點頭：“的確是當年羅家的東西?！?/br>
江凌飛倒吸一口冷氣：“那——”

尾音扯得老長，半天也沒“那”出下文，老吳還以為他要說什么，結果最后來了一句，那要如何同皇上說？

季燕然道：“實話實說?！?/br>
江凌飛提醒：“尉遲褚雖說已死，問不出更多消息，可野馬部族擺明了是叛黨，蒲昌看起來又與這群人關系匪淺，現在身份已經確認，皇上當真會對云門主毫無芥蒂？”

“為何要存有芥蒂？”季燕然道，“我也是皇室中人，自然會管好……”他攬過身邊人的肩膀，淡定道，“內人?！?/br>
云倚風一口茶都喝進了氣管。

江凌飛沉默一抱拳，佩服。

而李璟在聽德盛說完之后，果真也沒表現得太在意，反而還吩咐御廚，做了頓清淡的家宴，留兩人晚上一道吃飯。

云倚風很冷靜：“我以為辨認完被褥之后，就能走?！?/br>
季燕然笑道：“怎么，不愿見皇兄？”

云倚風愁眉苦臉，倒也不是不愿，但江湖客閑散慣了，誰會沒事干盼望著見皇帝？

更別提這里的皇帝，還有幾分長輩的意思在里頭。

于是乎，就更不想見了。

江凌飛踴躍獻計：“可以裝暈?！?/br>
季燕然面不改色：“滾?！?/br>
老吳及時拖著江門三少出了宮，先前就說了，這里有你我什么事？還不如躺在屋頂上繼續吃棗子曬太陽。

沒有一點點防備，就要見到當今天子，云倚風連在路過御花園的時候，都不忘低頭看一眼湖面。

水波蕩漾，映出的人影也蕩漾，臉有三尺長。

不然還是算了吧！

季燕然也沒料到，他竟會因這種事緊張，越發覺得可愛，于是緊走兩步并肩，低聲逗弄他：“要不要回去換身新衣裳？”

云倚風遲疑：“可宴席不已經準備好了嗎？”

“是準備好了?！奔狙嗳淮笱圆粦M道，“但讓皇兄等等，也無妨?！?/br>
云倚風：“……”

李璟還未到，而宮人們已經布好了干果蜜餞，都是香甜糯軟的，有核桃、紅棗、桂圓、栗仁、銀杏……十八盤擺了滿桌，還有一碟春日里新腌漬的青梅，季燕然用銀匙盛起一小粒：“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