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再慢慢同王爺說?！痹埔酗L看著他，順便提醒，“舍利子已經拿到了，那王爺答應我的血靈芝呢？”

對方只是短短幾句話，蕭王殿下的心情卻已經遭遇了此生從未有過的大起大落，能尋回佛珠舍利固然是好事，但先前隨口允下的血靈芝……看這架勢，太醫院像是也沒能把人治好，而打發去迷蹤島的部下，此時只怕連海都還沒看到。前后幾條路全是死胡同，眼看債主已經催到了面前，季燕然只好硬起頭皮道：“血靈芝，不如等回到王城之后……喂，云門主！”

云倚風閉著雙眼，軟綿綿暈倒在了他懷中。

季燕然一把將人打橫抱起，放到自己床上后，又輕車熟路試了試脈象。

幸好，這回并不算雜亂無章，體溫亦是正常的，或許只是因為路上太過緊繃，所以才會在驟然放松之后，出現體力不支。

云倚風臉色蒼白，眉心緊蹙，在夢里也睡不安穩。

季燕然守在床邊，很想學老吳唉聲嘆氣。

不知道花個幾百兩銀子，能不能雇林影來替自己挨罵。

方才云倚風在沐浴完后，只隨意裹了件單薄外袍，此時膝蓋上依舊在滲血。季燕然將他的褲子小心挽起來，就見腿上有不少擦痕，被熱水一泡，又重新開始泛白流血，看著有些滲人，便從柜中取來藥瓶，替他細細包扎起來。

窗外天色漸暗，時間過得極快。

云倚風這一覺睡得天昏地暗、人事不省，直到翌日中午，季燕然在府衙辦完事又回來，他才舍得切斷那些綿延不絕的夢境，坐在床上要水喝。

“肚子不餓??？”季燕然遞給他一杯熱水，“廚房一直在溫著粥，大夫昨日已經替你看過診了，并無大礙，休息幾日就能康復?！?/br>
“我知道?！痹埔酗L捧著茶杯，“先前在雪山中又毒發了一次，折損不少元氣，是得好好睡兩天?！?/br>
季燕然坐在床邊：“雪山？”

“飛霜蛟跑得太快，山路冰滑，我怕它會失足滑下山，所以一直不敢放松?！痹埔酗L道，“后來就又開始全身燥熱，失去了知覺。不過馬是有靈性的，它鉆進一處山洞，我們在那里過了一夜，所以才會耽擱，否則前天就該到了?！?/br>
季燕然眉頭微皺，本想安慰幾句，卻覺得話語多余。他清楚見過他毒發時的錐心狼狽，在舒適的房間里躺著尚且熬不過去，更別提是在隆冬深夜的雪窟窿中。

云倚風又笑道：“不過倒是挺涼快?！?/br>
這本是句調侃，但出現在此地此境，卻顯得分外……至少蕭王殿下聽完之后，心中不算痛快。這人吧，有時候要是太懂事樂觀了，反而容易更讓旁觀者心疼。

以及心虛。

以及愧疚。

“對了?！痹埔酗L繼續道，“王爺還沒給我血靈芝呢，是放在王城里嗎？”

這回再也無路可退，季燕然只好一咬牙，直白招認：“王府里并沒有血靈芝，那是我為了騙門主出山，瞎說的?！?/br>
云倚風：“……”

云倚風向后靠在軟墊上，眼簾也垂下來，足足過了大半天，方才道：“嗯?！?/br>
這一聲幾不可聞的“嗯”，聽得蕭王殿下心里直顫，于是無可奈何道：“不然云門主先打我一頓？”

云倚風如實道：“欠著，沒力氣?！?/br>
“我已經命人出去尋藥了，大梁沒有就去南洋、西洋、東洋，或者北邊的白剎國，再或者是更遠的地方?？傊煜轮?，一定有能找到血靈芝的地方?！奔狙嗳坏?，“還有王城那些太醫，多給他們一些時間，未必就找不出新的解毒方法，本王保證，會將此事一管到底?！?/br>
云倚風抬頭看他：“當真？”

季燕然舉起右手：“發誓?！?/br>
“好吧?！痹埔酗L嘆氣，“反正也沒有別的解決辦法，那先多謝王爺?！?/br>
他嗓音沙啞，還混合著一絲毒發后的殘存虛弱，沒說兩句話就又開始犯困，臨睡前不忘問一句：“這城里還有開著的成衣鋪子嗎？”

季燕然道：“怎么，云門主沒帶夠衣服？”

“一共就兩套?！痹埔酗L打呵欠，“路上被枯枝刮壞了一身，這個也沾了血?！?/br>
季燕然點頭，輕聲道：“睡吧，這事只管交給我?！?/br>
待云倚風再度醒來時，桌上已經擺了整整十套新衣，都是林影一手置辦的。他原以為在血靈芝的真相敗露之后，自家王爺會被云門主追著打，甚至會被發一道江湖追殺令也不意外，卻沒想到會如此風平浪靜地翻過頁，一時間又是驚喜交加，又是惴惴愧疚，在此種洶涌激動的心路歷程下，險些手一抖買空成衣鋪子。

“讓云門主多穿一點?！?/br>
他充滿赤誠地說。

季燕然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嘉獎。

干得好！

屋內，云倚風盤腿坐在床上，看著那十套花紅柳綠的新衣，撐著腮幫子嘆氣，并且不由就又想起了雪山上，某人曾許下的那個金鑲玉還要嵌翡翠的扳指，配在一起倒是一個風格。

蕭王府出來的人啊……沒救了。

“云門主?！奔狙嗳欢酥斜P進來，“餓了一天一夜，下床吃點東西吧?！?/br>
云倚風坐在床邊問：“外頭干什么呢？吵吵鬧鬧的?！?/br>
“過年啊?！奔狙嗳恍Φ?，“是雜耍藝人來店里登高舞獅，順便討幾個賞錢?！?/br>
“若是不說，我差點忘了這兩天還在過年?！痹埔酗L拍拍腦門，也沒再提血靈芝的事，只吃著包子隨口道，“王爺打算何時回王城復命？”

季燕然倒了杯茶：“云門主呢？不如隨我一起回去吧，讓宮里那些太醫再看看?！?/br>
“已經來來回回看過七八輪了，我若再回去，那些老先生只怕愁得連胡子都要揪掉?！痹埔酗L道，“反正脈象已經記了，診也問過了，剩下的就只有翻書研究，我在不在都一樣，倘若將來真能找出醫治之法，再回王城也不遲?！?/br>
季燕然遲疑：“那……”

云倚風道：“我回風雨門?！?/br>
季燕然想了片刻，點頭：“也罷，那我送門主回去?！?/br>
云倚風意外：“送我？王爺不用盡快回宮？”

“皇兄急著要見的是舍利，不是我?！奔狙嗳粏问謸沃X袋，“況且現在失竊的消息既已經傳開，正好調撥一支軍隊，與林影一道護送舍利回王城。當初是我把門主接出山的，現在自然也得好好送回去，才符合……你們的江湖規矩？”

“江湖里沒有這種規矩?！痹埔酗L笑著看他，“不過王爺若要送我，求之不得?！?/br>
他臉上病容未退，依舊有些蒼白，眉眼卻笑得分外生動，不像叱咤江湖的風雨門門主，倒更像是個北上趕考的書生小秀才，背著書簍神采飛揚，旁人說什么他便信什么，所以輕而易舉就能被途中遇到的……歹人，哄個團團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