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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的風雪呼呼作響,夜深了。蘇佺睡得很沉,可這一夜,他睡得并不安穩。混沌迷糊之中,像是兒時的自己,一時貪玩游走在沂安街頭,暗香浮動燈火闌珊,車如流水馬如龍。那是云城一年一度的花燈會,繁華的都城里,街頭巷尾熱鬧非凡,人們絡繹不絕,摩肩接踵。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到處都是光怪陸離猶如白晝,琳瑯玉佩,款款裙裾,晃得尚在幼年的他頭暈眼花,一時間迷住了方向……蘇佺走著,不知何時手里又多了一只木桶,一路飛奔著,逃也似地。他邊奔逃邊看了一眼桶中,四處又漸漸彌漫起了白霧,那桶里什么也看不清,他一不留神便被石子絆住了腳,“撲通”一聲連帶著桶栽進了水里。他想呼喊卻發現自己出不了聲,只能不斷撲騰,可是越撲騰他沉得越深,水灌進口鼻里,巨大的窒息感讓他以為自己就快命喪于此。蘇佺在夢中驚坐而起,滿頭大汗淋漓,發絲粘貼在額前。他靠在墻上,凝視著床頭上的紅木雕紋,胸膛起伏劇烈,久久不平,被褥早已被汗水濡濕,目光暗沉,他感覺周身像是散架般的無力酸痛。方才那個夢魘,打從兒時起便日夜糾纏著他,蘇佺幼時常常因此夜不成寐,王府上下流言四起,說是王爺的嫡長子定是在外面沖撞了不該沖撞的東西,后來府上招來了一個神婆做了法事,蘇佺的狀況才得以好轉,伴著年紀增長,那個夢漸漸也記不得記不清了。而今,那個已被他忘記多年,殘存無幾的夢境又回來了。月光照著墻壁,打在他的臉上,冷風從破了窟窿的窗戶紙中吹進來,雜帶著雪末,吹開簾帳。蘇佺輕手輕腳地下了床,他將窗戶打開,接連不斷的風雪便爭先恐后地灌了進來。猶記得夢中那晃眼的光亮,刺眼的殷紅,落水的痛苦,像是烙進了骨髓里,早就糾纏了他無數日夜的,那般真實,再怎么樣也忘不掉。他穿上衣物披了一件斗篷走出房門,外面的小廝還在酣睡,蘇佺掌燈出了茅廬。天寒地凍漆黑一片,鵝毛大雪紛紛不斷地落下來,蘇佺往那無窮無盡的冰雪望了半晌,覺著身體冷起來正欲回去,而就在這時,地上本是被薄雪掩蓋了的腳印被風吹得顯露了出來。他照了照那一排足跡,一時興起,打算看看那位萍水相逢的深山來客究竟去了哪里,于是提著燈追出雪地,不知不覺越走越遠。那腳印時深時淺,在雪地上算是不難辨認,亦好在這一片山林中幾乎罕見人跡,且深冬之中沒有什么飛禽走獸四處游走,因而蘇佺一路跟著腳印走,未曾遇到什么困難險境。他一路跟著,來到河邊,腳印不見了。蘇佺在夜色中透過昏黃微弱的光亮看出那河面上結了一層厚厚的冰,只是冰上鑿有一個拳頭大小的窟窿。蘇佺踩上冰面,河對岸的雪地潔白無瑕,如一層棉被完好無損地鋪在地上,沒有任何人走過的足跡。人呢?是去哪兒了?他看著莽莽雪夜不禁疑惑起來,為何到了河邊便消失了?他向那個冰窟望了望,可下面除了湍急的流水外什么也沒有。狂風將蘇佺提在手里的燈吹得一陣東倒西歪,燭火險些熄滅。大雪未有漸小的趨勢,他只能頂著風雪回程。而一路上,他心中的疑慮卻只增不減。這大雪天怕是連砍柴的樵夫都不會再上山了,深山鳥飛盡萬徑人蹤滅,而那人也不像在風雪兼程地趕路,莫不成真是山魅變的?蘇佺自嘲一笑,搖了搖頭。三、貢果過了些時日春來冬去,雪開始消融。茅屋上厚重的積雪化開,水從屋檐四角流淌而下,落在泥土里。春草抽芽,林中添上了一分新綠,河床中的水汩汩流淌。雖然早已熟稔了四季交替,蘇佺還是來了雅興,取出一把從山下帶上來的桐木琴。沐浴,焚香,撫琴,奏起一段平沙落雁,正彈到流暢之處,卻聽外頭有人正在敲門。下人前去開門,進來的是個鶴發童顏的老道士。將老道士迎進了門,蘇佺命人搬來木凳,請道士坐下。入冬之前,蘇佺在一次深秋時節下了一回山,山腰有一處香火旺盛的道觀,一到清晨各路香客紛至沓來,據說此地是個洞天福地,羽化飛仙了好幾位真人,卜的卦、許的愿也很是靈驗。不過蘇佺去那處道觀卻不是為了燒香拜神,而是去借抄經書,青云觀中弟子云集。蘇佺素知自己只求半生過得清閑,與世無爭便是極好的,便迷上了修煉丹藥,只消修身養性,一輩子隱居在深山老林也未嘗不可。閑暇之余他便翻看經書,將觀中數以萬計束之高閣的藏書一一借來翻看,不時謄抄圈注,甚覺有趣。而這位道士前來便是來要回經書的。蘇佺當知有借有還,只是想起那卷經書還沒看完,算著時日,之前下山去借書時正巧說讓人開春之際來取便是。那道士見他愁容滿面的,不禁問道:“蘇佺公子可是有什么不便之處?”蘇佺擺擺手:“無礙,只是書我還未曾看完,不如待我看完之后,親自登門來還,道長看這樣可好?”“也好?!钡廊撕攘艘豢谇宀?,從袖中摸索了一陣,摸出一只掌心大小的金桔,放在蘇佺的手里。“這是?”“山下的貢品,被那百年來的香火熏得久了,想必滋味不算太好,但延年益壽總是可以的?!?/br>“百年貢果?此果當真不腐不朽?”“出家人不打誑語,確是千真萬確,施主若不信還貧道便是?!钡廊艘荒樕畈豢蓽y。“不是不信,只是這枚金桔百般益處,你為何不吃,獨獨給我?”蘇佺覺得即奇怪又有趣,手里拿捏著那枚果子,把玩著問向那道士。“非也,并非是貧道給施主,而是觀中有一人將此物托付與貧道,令貧道務必將它給施主,且要親眼看著公子吃下?!蹦堑朗筷H上了眼皮:“公子大可放心,此物若非香火熏就便于尋常金桔無異,就算薰過也不過是只果子罷了,沒有毒的?!?/br>老道士耐性十足,一副“你若不吃貧道不便不走了”的架勢,蘇佺斟酌后,將其放在嘴里咀嚼下咽,自然吃下后什么也沒有發生。“那敢問道長,此物是何人所贈?”真乃一樁怪事!他在青云觀中并無友人,且與那些道士也不曾熟悉,可為何會有人送這東西來給他吃,且托他父親的福,兒時便是山珍海味他也嘗過,這枚果子又算得了什么。可無論蘇佺如何追問,青衫道士卻是不愿答話了,他一揮拂塵,坐也不坐便走了。看著那位道人下山的背影,蘇佺仔細想來決定明日就去一回青云觀,好好探尋一番那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