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這個普通又不普通的家庭里春節的氣氛。

回自己臥室之前,言嘯深深看了一眼母親臥室的方向。門緊緊閉著，他知道，這樣喧鬧熱鬧的節日夜晚,mama不可能早早睡著。她只是把該說的、能說的話都說完了，而把所有負面的情緒都壓在心里自我消化，不想對著兩個孩子流露出分毫，所以才躲進了房間。他知道，她的心里既有欣慰又有憂慮，既有包容又有不情愿。但事已至此，言嘯想，自己可能無法緩解mama在世俗與親情夾縫中的焦慮，但可以讓她知道，兒子并不魯莽，自己已經考慮了今后的困難，也不會逃避應盡的責任。而且，小河與自己一樣，我們或許沒有以一己之力破除社會偏見的大智大勇，但僅就個人生活而言，我們都是勇敢而堅定的人。

走進房間，俞小河撲上來抱緊了言嘯，兩個人在新年伊始沉默著彼此擁抱，將心中千言萬語通過體溫和觸感傳達給對方。然后他們依偎著躺在單人床上，絮絮談論著今后的生活，時而喜悅時而擔憂，不知聊了多久。

大年初一的早晨，天還未亮，外面鞭炮聲就連成了一片。

擠在單人床上相擁而眠的兩個人從睡夢中轉醒，透過窗簾縫往外看了看，又昏昏沉沉地閉上眼，想再睡個回籠覺。

然而事與愿違，不知是誰家的毛頭小子在樓下放了一個二踢腳，響遏云霄的爆炸聲讓本沒睡幾個小時的二人徹底驚醒。他們無奈地對視，看看時間，打著哈欠起了床。

聽屋外的聲音，mama已經起來了，似乎正在準備早餐。言嘯湊近小河的耳朵，叮囑道：“別忘了昨天晚上答應我的，今天早晨，拜年，叫媽?！?/br>
小河點頭，但心里還是有些惴惴不安。他看了看言嘯堅定的眼神，鼓著勇氣“嗯”了一聲，穿好衣服，走出了房門。

“媽，過年好！”言嘯先走到廚房跟mama拜年，“您也是被外面放炮的聲音吵起來的吧?！?/br>
mama點頭，道：“快去刷牙洗臉，等會兒就吃飯。小河也起床了吧？”

言嘯往自己身后看，俞小河走過來，先抬起頭看了看言嘯，又看看灶臺前言嘯的mama，傻傻地咧開嘴角，笑了：“mama，過年好，給您拜年！”

他似乎還沒說習慣這個各種語言中發音都差不多的詞語，說完之后覺得有些別扭，自己摸了摸后腦勺。

mama也沒料到大年初一的早晨便收到如此一份大禮，她怔了片刻，忽然有點感動，喉嚨發澀。

“過年好過年好，我的乖兒子們，”她看看小河，又看看言嘯，臉上洋溢出笑容，“馬上開飯了，還沒刷牙洗臉的快去?！?/br>
言嘯把小河推出廚房，得意地說：“表現不錯，現在覺得別扭，以后多喊幾次就順口了。來，叫我一聲哥哥試試?！?/br>
“以前不就這么叫你了，”小河瞟了他一眼，“前陣子你還不愿意聽呢?！?/br>
“此一時彼一時，現在我有底氣了?！毖試[終于不必再顧忌這個親昵的詞語，說真心話，他喜歡聽小河這樣稱呼他，他也愿意作為俞小河的親人，用自己全部的愛和溫柔去照顧他、關懷他。

大年初一初二，他們這新組建的一家三口不必出門走親訪友，幾乎一直在家享受親情的溫暖。

小河看了言嘯從小到大的所有照片，正如之前描述的，小時候的言嘯個頭矮小，五官皺在一起，確實算不上好看。他總是規規矩矩系著紅領巾，站在合影的第一排，不知是故意的還是因為緊張，嘴唇緊緊抿著，一副小大人的樣子。隨著年齡漸長，中學之后的言嘯慢慢可以看出一些現在的樣子了。高中時候，他個頭竄得很快，臉上卻總帶著若有若無的冷漠，小河想，大概是父親的過世給這個青春期男生的內心帶來了無法抹平的傷痕。

在照片中，小河也看到了言嘯的父親。這個穿著的確良襯衫帶著黑框眼鏡的男人風度樸質而淡然，很像言嘯，卻更多了幾分書卷文墨氣，身上仿佛帶著那種屬于上個世紀的理想主義情懷。

小河注意到mama的眼神，她久久凝望著照片中去世多年的丈夫，手指摩挲著相冊的邊緣，不愿翻頁。

一會兒，mama終于走出了那種眷念的情緒，她開口說現在拍照片都是數碼圖片了，很少再像以前一樣存放這樣厚本的相冊。她問言嘯有沒有小河的照片，要求傳幾張給她。言嘯答應著，拿出手機翻看，一邊翻一邊翹著嘴角笑。

俞小河心里打鼓，生怕自己穿著裙子的女裝照被mama看到。言嘯瞥到他的表情，越發想逗他。

“其實我沒幾張小河的照片，不過有一張特別有意思的。給您看?！彼咽謾C舉到mama面前，俞小河嗖的一下從旁邊躥出來擋在二人中間。

“哪張有意思，我怎么不知道，先給我看看?！毙『诱f。

“你這孩子，還怕在咱媽面前丟丑了?！毖試[和mama都笑起來。

小河面露尷尬，卻仍倔強地瞅著言嘯的手機屏幕，終于看清了他所說的有趣照片。原來是A市那位攝影老師曾為他拍攝的照片，不是攝影棚內拍的那些女裝照，而是剛碰面時小河穿著外賣送餐員工作服留下的照片。

畫面中，俞小河騎著電動車精神抖擻地飛馳而過，而在他身后，樹木草地、高樓大廈全是虛化的背景，整個城市都變得渺小而混沌，襯托著這位送餐員偉岸堅毅的身姿。

“像不像個大片里的英雄？外賣俠？”言嘯調侃，他對mama介紹說，“這可是一位著名的攝影師幫小河拍的照片?！?/br>
“哦？”mama十分好奇。

小河不敢說得太清楚，只說：“偶然認識的，我去當了一天兼職模特?！?/br>
“拍了一天？那肯定拍了很多吧，哪里能看到，是不是會拿去參展？”

小河覺得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他求助地看著言嘯，言嘯憋不住笑起來，說道：“媽，專業人士拍的照片都有版權的，不能隨便放出來，這張廢棄不用了所以我才能存在自己手機里?！?/br>
“這樣……”mama略有遺憾，不過她馬上有了新主意，“我們三個也去拍張全家福吧，今天估計照相館都休息了，過幾天去看看，趁著你們都在家，一起去拍一張?！?/br>
“嗯，沒問題。不過我們現在就能自拍一張簡易速成的?！?/br>
言嘯讓三人排好位置，然后伸長手臂來了一張自拍。照片中，雖然只有最為簡單的居家布景，但每個人都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

大年初三，言嘯母子兩個需要去親戚家赴宴拜年，他們本想帶著小河一起，但被小河執意拒絕了。這種關系向外人解釋實在麻煩，他不希望影響到mama在這里平靜的生活。

言嘯給他留了鑰匙，俞小河在家里看了一會兒電視，望望窗外，心生一念，拿起手機錢包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