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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候才敢肯定:沈芷衣是帶著心事出來的,一路上似乎都在想著什么,便是見到她的那時候也沒有放開。 可這時候也不敢深問。 正暗自思索間,不遠處的道上濺起些塵沙,是幾匹馬護著一輛馬車過來了,馬車的馬頭上還系了條鮮艷的紅綢,一看便是有喜事的。 遠嫁便是這般的規矩。 由夫家派人來接,娘家再隨上人和禮,一路送自家的閨女去往夫家。 昨日曾去過蜀香客棧通報消息的那壯碩漢子看了看前面的茶棚,猶豫了一下,剛要向車里問要不要停下來大家喝口水再走。 沒想到那茶棚里便有人喊了一聲:“芳吟!” 到蜀地可要一段距離,按著他們的腳程怕要半個月才能到,所以尤芳吟今日都沒穿上嫁衣,只是穿了一身顏色鮮亮的衣裳,發髻上簪了花。 剛出府時,還有些失落。 可待聽見這一聲喊,她便驟然轉喜,立刻對韓石山道:“就在這兒停!” 尤芳吟下車來。 姜雪寧則從茶棚里出來,沈芷衣跟在她后面,也朝這邊走。 韓石山便是任為志新請的護衛,武藝高強,正好一路護送尤芳吟去蜀地,這一時見著兩個漂亮姑娘朝這邊走來,不由得呆了一呆,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尤芳吟卻是瞬間眼底淚都要出來了:“我還以為姑娘不來送我了?!?/br> 姜雪寧“呀”了一聲:“怎么著也是成婚的大好日子啊,妝都上了,你這一哭又花了,可沒人再給你補上。這不是來了嗎?” 沈芷衣在旁邊,看了看尤芳吟,又看了看她身后送她去蜀地的那些人。 于是問:“這是要嫁去哪兒?” 尤芳吟這時才注意到姜雪寧身邊還有個人,一抬眼先注意到了她的容貌,進而注意到了她眼角下那條疤,有些好奇,但有生人在場,一下又有些露怯。 姜雪寧便道:“這是樂陽長公主,在宮里很照顧我的?!?/br> 一說“樂陽長公主”,尤芳吟嚇了一跳; 但接著聽她在宮里照顧姜雪寧,她神情里便多了幾分感激很親近,好像受到照顧的不是姜雪寧,而是她自己一樣。 忙躬身行禮:“見過長公主殿下?!?/br> 周圍包括韓石山在內的護送之人都嚇了一跳,原以為接的未來主母不過是個伯府庶女,哪里料到此刻來送她的人里竟然還有公主,都不由生出了幾分畏懼,同時也對尤芳吟刮目相看,暗道未來主母是個有本事的人,完不能看表面就將她小覷了。 沈芷衣淡淡地:“不必多禮?!?/br> 尤芳吟這才有些戰戰兢兢地回答:“是要嫁去蜀地,我自生下來開始還從沒到過那樣遠的地方呢,聽說山高路遠,才派了這么多人來接。還有條蜀道,可高可險了!” 沈芷衣又恍惚了一下:“那樣遠啊……” “是啊,離開京城也不知還能不能再回來?!?/br> 尤芳吟點了點頭,似乎也有一些擔心和憂愁,然而她回頭望了一眼背后那被冬日的烏云層層蓋住的恢弘京城,清秀的眉眼便舒展開了,擔心與憂愁也化作了輕松與期待。 “不過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不回來也好?!?/br> 對她來說,這座京城里,除了二姑娘之外,并沒有什么值得留戀的人和事。 走便走了。 縱然有一日回來,也一定是為了姜雪寧回來。 她并沒有多少離開故土的舍不得,反而對即將到來的全新生活充滿了熱切的期盼,整個人由內到外,煥然新生一般,透出一種光彩的明朗。 灰蒙蒙的天際,低低地覆壓著大地,凋零的樹木在遠山疊出層層的陰影,偶然間能瞥見一抹寒鴉的影子掠過高空,向林間避去。 大雁早已經飛向了南方。 地上是連天的衰草,可明歲春風一吹便會漫山皆綠。 沈芷衣的目光也隨著這連天的衰草去得遠了,去到那陰沉沉壓抑著的天空,由仿佛是追逐著那一抹沒了影蹤的寒鴉,不知歸處。 離開京城,遠嫁蜀地。 她輕輕笑起來,眉目間卻似籠罩上一股難以形容的蒼涼惆悵,道:“去得遠了也不錯啊,真羨慕你,離開這里便自由了?!?/br> “……” 姜雪寧終于知道先前那股不對勁來自哪里了。 上一世沈芷衣去番邦和親是什么時候? 就在翻過年后不久。 她原以為還有幾個月,可難道沈芷衣現在便已經有所知曉了? 遠遠地,馬蹄聲陣陣傳來。 京城方向的官道上竟迅速馳來了一隊禁衛軍,一直來到他們附近,為首之人看見沈芷衣才放下心來,頗為惶恐地翻身下馬,向她行禮:“見過長公主殿下,太后娘娘和圣上得知您出了城,都有些擔心,特命末將前來護您周全?!?/br> 沈芷衣神情間便多了幾分懨懨。 她早知道,說好的放她出宮來散散心,也不會有很久。 于是笑了一聲,對姜雪寧道:“我回宮去了?!?/br> 姜雪寧心底忽然一揪,那一瞬間竟感覺出了萬般的傷懷,也不知哪里來的膽子,竟拽住了沈芷衣一片衣角,忽然忍不住那股沖動問她:“殿下也不想待在宮里嗎?” 沈芷衣腳步一頓,回眸看她,沉默了片刻,才淡淡一笑,道:“誰想呢?” 但好像除此之外也沒什么別的能說了。 這世上便是有人命不由己。 她回身直接返身上馬,也不管奉命來護她周全的這幫禁衛軍,便直接馳馬向著京城而去,將所有人都甩在了身后。 姜雪寧站在原地,遠遠望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官道上,被陰翳的天幕遮蔽,久久沒有動上一動。 這一天,她送走了尤芳吟。 這一天,她知道沈芷衣將去和親。 也是這一天,她一個人牽著兩匹馬回到姜府,便被姜伯游叫了去,說:“三司會審定了案,勇毅侯府勾結平南王逆黨,有不臣之心,然念其一族曾為社稷立功,圣上不忍刑殺,特赦免其三族死罪,家財抄沒充公,削爵貶為庶民,只燕氏主族杖三十,流徙黃州,非詔令相傳不得擅離。唉,圣旨已經下達,已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