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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br> 謝危隨手放下了指間繃著的墨線,只道自己還要在偏殿中略作收拾再走,讓眾人先去文淵閣,他隨后過來。 眾人便嬉嬉鬧鬧先走了。 只是他們走到門口時候,謝危卻喚了一聲:“我選斫琴的木材,有幾塊已經不用了,可否請燕世子留步,幫忙搬一下?” 燕臨一怔,腳步頓時停下,下意識回了一句:“愿為先生效勞?!?/br> 眾人回頭看了一眼也沒多想,跟燕臨打了聲招呼便走了。 可留下來的燕臨重新走入殿中時卻忽然想:小太監就在殿門外立著,聽說這一次謝先生斫琴的木材乃是內務府專門幫忙挑的,剩下不用返還內務府讓小太監去是最合適的,怎么偏要他幫忙搬? 謝危卻不動聲色,一指那長桌角落里兩塊櫸木道:“這兩塊是不用的,有勞燕世子了?!?/br> 燕臨便走上前去。 不過從那張琴桌旁邊經過時,他一眼就認出了擺在上面的那張蕉庵,正是他送給姜雪寧的,心頭驀地一疼,連腳步都滯了一滯。 謝危的目光也落琴桌上,只道:“寧……姜二姑娘雖有些頑劣調皮,學業也不如何出眾,不過在我面前還算乖覺,也算肯忍性讀書,方才學了琴才從此地離開。燕世子對此,可稍稍放寬心了?!?/br> 那時他還不知勇毅侯府將要出事。 所以想到寧寧要入宮伴讀,心里歡喜,又怕她過不了遴選,特意在一日文淵閣日講結束后悄悄求了謝先生,請謝先生多加照拂。 可如今…… 是他一力將寧寧送入了這修羅場,接下來的日子卻未必有能力再庇佑她。 燕臨看到這張琴只覺得心底難受,可聽了謝危這般的話又有些高興,一時也難分辨舌尖蔓開的是甜還是苦,于是低笑道:“若能這么輕易便放寬心,便簡單了?!?/br> 他上前要去搬那兩塊櫸木。 謝??粗倌暧行┏聊谋秤?,搭下眼簾,眸底竟有些恍惚的幽暗,良久后,開口時卻是尋常模樣:“今日早朝沒見令尊,聽人說是病了,不要緊吧?” 燕臨再一次覺出了那種古怪,但依舊回道:“前些天下了雨,父親又貪杯喝了不少,往年在戰場上留下的舊傷復發,傷口有些疼,所以沒上朝罷了,倒是沒有大礙?!?/br> 謝危便點了點頭,道:“世子心里有事?!?/br> 燕臨心頭微凜,卻一時摸不準他是什么意思。 謝危卻是拾起一旁的琴囊,將姜雪寧丟在這里的那張蕉庵套上,與他那張峨眉一道,掛在了偏殿的東墻。 他背對著,燕臨看不見他神情。 只能聽見他平靜之下微微流淌著波瀾的聲音:“師者,傳道受業解惑。謝某少時學琴笨拙,幸賴名師悉心教誨,至今不敢忘先生所誨,‘水滴石穿,聚沙成塔’,二十三載方有小成。燕世子性極聰穎,固然一點即透,不過圣人都不免有惑,世子有惑也在所難免。若信得過,往后也如延平王殿下一般來找我便是?!?/br> “……” 燕臨瞳孔微縮,凝眸望著他。 謝危轉過身來,卻只淡淡朝他一笑,道:“走吧,他們該等久了?!?/br> * 別過燕臨等人,姜雪寧她們就回了仰止齋。 沈芷衣少不得拉了她去屋里坐下來,單獨問她同燕臨是怎么回事。 姜雪寧自是一句也說不出。 沈芷衣看她這模樣真是干著急,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可終究是半天也撬不出一句話來,便只能道:“你現在不想說沒關系,等你想說了一定告訴我。若燕臨欺負了你,本公主必定叫他好看!” 姜雪寧無奈,只能謝過了她的好意,好說歹說,頗費了一番口舌才把沈芷衣給送走。 偏她走時還鬧脾氣。 在姜雪寧屋里坐了一會兒見她這里擺設簡單,出了門便教訓那些伺候的宮女,道:“你們是怎么伺候的?這屋里暖炕不燒,花瓶不插,錦凳太硬,連點入眼的擺設都沒有,哪里像是女兒家的閨閣?都給本公主報上去,統統換上新的!告訴那幫看人下菜的,下回本宮來見著若還這么寒酸,叫她們吃不了兜著走!” 宮女們嚇了個戰戰兢兢。 這話傳到管事女官、太監和頂上內務府那邊,更是焦頭爛額,大呼冤枉。 誰不知道這姜二姑娘是長公主殿下欽點入宮伴讀的紅人? 虧待誰也不敢虧待了她去啊。 只是她們是來入宮伴讀又不是入宮享福,太好也真的說不過去,歷朝歷代也沒有把伴讀供起來的先例啊。 長公主這一發話,差點沒把他們給愁死。 但到得申時初刻,源源不斷的新東西便都流水似的從內務府送過來了,管事太監一張臉笑得跟抹了蜜似的,只對姜雪寧道:“長公主殿下發話給姜二姑娘屋里置辦置辦,奴等也不敢馬虎,一應擺設連著被褥都換上了頂好的,您瞧瞧?” 仰止齋里眾人正議論今日遇著燕臨的事兒。 如兩人關系近,且燕臨又要行冠禮,那不久后便可談婚論嫁,關系上也沒必要太過遮掩,調侃一兩句更算不上什么。所有人忌憚著姜雪寧三分便是因為猜姜府與勇毅侯府的姻親該是暗中定下來了。 可沒想到燕臨竟然親口否認。 這可跟大家一開始知道的不一樣。 大多數人從來都是見不得別人好,更愿意落井下石而非雪中送炭,更何況是對姜雪寧這樣扎眼又扎心的? 眾人私底下喝茶說話都難免有些風涼。 甚至有些人明擺著露出點幸災樂禍的譏誚。 可根本還沒高興上兩個時辰呢,內務府這頭來專給姜雪寧一人置辦的種種物件,加上管事太監那巴結討好的態度,便又給她們一人臉上甩了個大嘴巴子。 奚落的話都還沒說完,就全被打得閉了嘴。 一個個心里泛著酸,眼底藏著妒,眼睜睜看著那一干人等在姜雪寧房中忙碌起來。 姜雪寧猜也能猜到這幫人聚起來不會說自己什么好話,可燕臨撇清與自己的關系,勇毅侯府出事在即,都是她意料中的事情,上一世也不是沒有經歷過比這更糟糕的困局,是以比起上一世初初陷入這般局面時的惶恐恓惶,倒多了幾分處變不驚的鎮定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