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交流過，窗戶被什么東西砸響的時候穆燕青有些驚訝，他想興許是鄰居家孩子的惡作劇，可當窗戶一次又一次地被一粒粒小石子兒敲響的時候，穆燕青忍不住拉開了窗簾。

月色下，陸青崖滑稽地攀著墻角的樹維持著自己身體的平衡，歪歪扭扭地坐在墻上，扣著墻縫里頭的石子兒一顆一顆地朝窗戶口丟過去。

穆燕青的心砰砰砰地跳起來，甚至按捺不住地想要大聲呼喊陸青崖的名字。

可他不敢，只能拉開一個窗戶縫兒，丟了個紙團過去。

夜里頭黑，看不清東西，直到身上也被砸了個東西，陸青崖才后知后覺。他拆開那張紙，原以為會是穆燕青給他寫的留言條，結果卻是一張數學草稿紙。

過了會兒，窸窸窣窣地又是一個紙團丟出去，陸青崖接過去，拆開，這回終于有了一行字。

——“陸叔叔，我好想你啊?！?/br>
穆燕青覺得自己像走進了一條迷宮里頭，他不知道下一步自己會拐入什么死胡同，因而不敢輕舉妄動，只能在原地等待著有人來帶他走出去，或者這一座迷宮倒塌。

他更覺得自己像是一只風箏，很想掙脫系著他的那條線往更高的地方去飛，卻又怕抓著線的人會因此而悲傷。

舉步維艱、進退兩難。

陸青崖坐在遠處的墻上，遙遙地望著他。

他們看不清彼此的模樣，眼底只映出一個隱約的輪廓。于是就這樣，寂靜無聲的一段時光淌過。

直到月上中天又再西沉，穆燕青瞧見陸青崖朝他揮揮手，躍下了墻，然后看不見了。

穆燕青忽覺得心頭缺了一塊，他還沒來得及問明天陸青崖會不會來，亦不曉得他什么時候會來。

漆黑空蕩的屋里，穆燕青蜷縮在角落里頭，他的思維依舊是混亂的，三天的時候沒有片刻的清醒過，紛擾雜亂的記憶糾葛成一片。

有的時候他甚至會突然冒出一個念頭——“要是我不喜歡男的就好了”，一個念頭冒出來，另一個念頭卻又讓他陷入了極深的罪惡感——“那陸青崖怎么辦呢？”

頭很疼，疼到無法入睡，屋里頭的燈卻突然亮了，刺得雙目流淚。

穆燕青瞇著眼喊了一聲“媽”。

女人坐在床邊，撫弄了一下穆燕青的頭發，他記得穆燕青的頭發從小就很軟，都說頭發軟的人性子也軟。

“睡不著？”

“頭疼?！蹦卵嗲嗌焓肿プ×伺说氖?，“我想他?！?/br>
女人的手顫了顫：“可你們剛剛才見過?！?/br>
“你知道？”

“我知道?！?/br>
“那我可以……”

“不可以！”女人忽然把手抽了回去，又發覺自己方才的反應太過激烈，她掩飾性地笑了一下，“睡吧。不早了?！?/br>
穆燕青坐起來，拉住了她：“媽，你會……覺得我奇怪嗎？”

女人轉身笑道：“不會，我知道我們青青一直都很好，以后……以后也會很好……”

“可是……”

“睡覺吧……青青，明天，明天帶你去鄉下的姥姥家玩兒好不好？”

穆燕青看著女人走出去，屋里的燈被熄滅，只有門外透出的幾絲微光。

而女人轉身將門一點點闔上，最后一絲光亮也消失殆盡。

半夜里頭，窗戶被砸碎的聲音突然炸響，震耳欲聾。

半夢半醒的女人被驚醒，她的拳頭死死地攥著，卻沒有起身，只是聽見一墻之隔的房間里不停傳出玻璃被擊碎的聲音，幾次之后，又歸于寂靜。

她曉得，留不住了。

穆燕青發了瘋一般砸開了窗戶，玻璃割碎了他的手，鮮血滑膩地令他在逃出房間之后無法很快地爬上墻，于是他用指甲扣著墻縫一點點地爬了上去。

十指之間傳來鉆心的疼，但他不敢停下來，躍下墻頭之后又是拼了命一般地狂奔，夜風從耳邊呼嘯而過，轉角處卻撞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陸青崖張開雙臂將穆燕青整個人包裹在了自己的懷抱里，那是一個很輕的擁抱，像是羽翼溫柔覆蓋，卻包容了穆燕青的全部。

穆燕青一顆狂跳的心忽而便安定了下來。

他們就用這么一個擁抱著的姿勢一點點慢慢地朝前走著，前路無光，磕磕絆絆，可懷抱之間的溫暖卻源源不斷。

陸青崖輕輕地蹭著穆燕青的臉頰，他從未做過如此小兒女情態的動作，更多的時候是穆燕青挨著他來撒嬌。

穆燕青終于從那一場并不艱難也不驚心動魄的“逃亡”之中微微緩過神來，其實只是意識的略微回籠，沖動之下做出的決定，他亦不知曉將來等待他的是什么，太多的思緒無暇顧及，他只是努力地擠出一個笑，問了個顯而易見又無關緊要的問題：“你一直在那里等我??？”

夜深人靜時，陸青崖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又繾綣。

“嗯，我一直在等你?！?/br>
陸青崖切好的半個西瓜還擺在桌上，穆燕青蹭過去拿小勺挖著一口一口往嘴里送，比起前幾天的那個酸蘋果，這個西瓜出奇的甜。

他歪著頭問：“可以給我換一個大一點的勺嗎？”

陸青崖接過他手里的勺子，挖了一大勺塞進穆燕青的嘴里。

“用力點挖就好了?！?/br>
穆燕青嚼著西瓜含糊不清地說：“可是我用不了力……手疼，陸青崖?！?/br>
穆燕青伸出手，指縫間的血跡已經被清理干凈，每一根手指上的傷口都被細細處理好了再包扎過一遍，可穆燕青伸出的手卻抖得不像樣子，甚至難以握住那一把小勺。

陸青崖的頭腦也有些混亂：“對不起。我沒注意到?！彼呎f邊苦笑了一聲，輕聲喊道：“青青，你是不是在害怕？”

穆燕青便一下把手縮了回去藏到身后，他低垂著頭，慢慢搖了搖：“不怕……”

“有點冷，你抱抱我就好了?！?/br>
穆燕青安靜乖巧的不像話，而陸青崖的眉頭卻越鎖越緊。

“我喂你吃西瓜要不要？”

穆燕青搖頭：“陸青崖，你會騙我嗎？”

“不會?！?/br>
“那你告訴我，我會成為沒有人要的孩子嗎？”

陸青崖一怔，將穆燕青摟進懷里不停地拍打著他的后背安撫。

“不會的青青，過兩天，我陪你一起回去，我們……”

“陸青崖?！蹦卵嗲鄥s打斷了他，毫無起伏的聲音冷靜地有些可怕，“我從小就很討厭你，因為你什么都比我好，他們總是告訴我你有多聰明多厲害，我就一直想著，要比你更好，要成為他們的驕傲……可是……我永遠也不會是他們的驕傲了?！?/br>
夜很深了，空氣里是西瓜甜膩的味道，床頭的鬧鐘滴答滴答地走過，穆燕青顫抖的雙手漸漸恢復了平穩。

陸青崖的思緒先一步整理完畢。他未曾料及穆燕青會逃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