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建完成之后不久的事。

突然的冷風飄入營帳，奧林從白色毛皮中驚醒，眼中再次溢出鮮血?？辞鍋砣说纳硇沃?，他坐了起來。

“阿卡？”他問。

美麗的魔偶湊了上來，打開腹腔，取出潔凈的布料，為主人擦去臉上的血跡。

“前線傳來消息，君主已經結束了戰斗，正在和鄰邦的新王議事，”魔偶輕聲稟報，聲音如同樂音般悅耳。

“嗯?！?/br>
“有人……不，新的傷藥送來了，請主人酌情使用?！?/br>
“誰送的？”

“恐怕主人不想聽到他的名字，”魔偶眨了眨眼睛。

“哼，人類，”奧林仰起頭，血液在眼眶中聚集，迅速浸透布料，“阿卡，營地里還有誰？”

“工匠們和一些守軍，”魔偶換下臟污的布料。

“我知道了，”奧林閉上眼睛，“該死的人類，這種事都想得出?！?/br>
“打通伊思塔羅山的隧道是媲美神靈的奇跡，”魔偶低下頭，“主人為何生氣呢？”

“我之前沒意識到，為這個國家勞作，要做到什么程度，”流血堪堪止住了，奧林舒了一口氣，“如果每件事都要做到‘奇跡’的程度的話，我還不如現在就去見母親?！?/br>
“‘我的未來取決于你的意志、你對國家的期望’，主人向君主發誓的時候，我可是聽得一清二楚。請主人別忘記誓言，否則莫伊拉女士會收回她的禮贈?！?/br>
“那該死的法術不要也罷?！?/br>
“先王和君主的厚愛呢？”

“阿卡，你說什么鬼話。愛我會逼我做這種事？”

奧林打了個響指，帳內的地圖向他飄來。魔偶注視著他在地圖上勾勒路線，鮮血浸透了羊皮制成的圖紙。

“主人在施工時，可曾有所思考？”魔偶問。

“阿卡，閉嘴?！?/br>
奧林又打了個響指，魔偶應聲倒下，閃亮的羽毛在塵埃中漂浮。他穩住呼吸，把剩余的布料裁成長條、包住眼睛，用法術隱住身形。他卷起地圖，掀開營帳溜了出去，有如一陣清風。

營地沐浴著晨光，士兵和工匠們聚在一起吃早餐，談論著隧道的建成。在奧林聽起來，每句話都像錘子一樣敲打著他。奧林很清楚，打通隧道的不是惡魔的力量，而是人類的才能和夢想。他就算再在泡影之塔里呆個二百年，這兩樣東西也不會憑空長出來，留給他的只有勞碌的命運。不需要更多論證和推演，這條隧道已經充分證明了。

奧林匆匆飛過營地，向西面的山丘而去。越過山丘就是營地的視野盲區，就算有幾頭龍在那里也不會被發現。如果他能堅持個一天一夜，龍就能把他帶到導師那里，盡管他不像小時候那么可愛了，但還有希望獲得她的垂青。這件所謂的“奇跡”她一定會知道，搞不好就是她造的孽。

血液又從眼中流出，讓原本糊住的布料變得更為僵硬。情緒會影響惡魔的力量，奧林厭惡地撥了撥布料，本性讓他覺得野蠻和惡心。

太陽直射地面的時候，奧林到了山丘的頂部；又過了半個下午，他找到了能容納一條龍的平地。就這樣吧，讓惡心的現實快點過去。術式在虛弱和厭煩中開始了，進行到一半時，地面傳來震動，盡管沒有緊貼腳底，他還是分辨出了那是行軍的聲音。

奧林抬起頭，一列兵線出現在更西方的山丘上，他哥哥的鎧甲在陽光下閃閃發亮，該死。他撤回術式，燒掉地圖，在原地站住。等君主的坐騎停在身邊。

“翻山越嶺總不會是為了小便吧？”

哥哥下了馬，近衛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列陣。幾名指揮官率領其他兵團越過山丘，往營地的方向去了。

“我睡不慣荒郊野地，想提前回去，”奧林回答。

“要讓我知道?！?/br>
“你這不就知道了嗎?！?/br>
“沒有空中的護衛，我們要走陸路，”哥哥打了個手勢，近衛牽來一匹馬，“先到營地去，你的臉要洗一洗?！?/br>
奧林默默地上了馬，跟在哥哥后面回到營地。等到魔偶為他洗凈傷口，太陽已經下山，哥哥也處理好了軍務，到他的營帳中來。奧林屏退魔偶，蜷縮在白色毛皮上。哥哥坐在他身邊，讓他幫忙脫下鎧甲。

“你昏迷了兩天，現在感覺如何？”哥哥問。

“沒什么，我只是想回去……你在鄰邦怎么樣？”

“那邊的新王沒有軍隊，在他有之前，會每年納貢的。我很懷疑怎么收得到稅，就留了個總督，”哥哥抬起手臂，解下臂甲，“當然，他有軍隊之后也要納貢?！?/br>
“哦，”奧林解開左側肩甲的系帶。

“否則怎么付得起十三年的欠款?！?/br>
“嗯?！?/br>
“你不高興，”哥哥擎住肩甲，回手摸摸他的臉，“你要有自己的財產了?！?/br>
“沒懂你的意思，我只知道我有阿卡?！?/br>
“阿卡是你的這個，”哥哥在奧林胸前錘了一拳，“它可不是什么財產?！?/br>
“哼?！?/br>
“打隧道的費用會按十三年的人工計算，定期從國庫撥款給你。高興點，”哥哥把肩甲放到地上，“就算隔壁納不上貢，這錢也會給你?！?/br>
“我不想要財產，只是……這種事別再發生了，我受不了，”奧林從后抱住哥哥，“回去之后，給我個清閑的職位吧?！?/br>
哥哥停止忙活盔甲，把奧林抱進懷里，捧起他的臉，問：“你剛剛證明自己，為什么要放棄？”

“只是很累，沒有別的原因?！?/br>
“第一回難免用力過猛，你施法總是這樣?！?/br>
“……而且改不過來?！?/br>
“所以你沒能成為法師，”哥哥說，“我記得你討厭馬洛，從學徒時期就是?！?/br>
“算不上討厭吧，”奧林皺起眉頭。

“他是個讓人嫉妒的天才，以后你會習慣被天才簇擁、習慣決斷他們的奇思妙想。對于那種人而言，他們的奇思妙想即是他們的命運?！?/br>
“聽起來好累，”奧林抱住哥哥的脖子。

“卻無比快樂?！?/br>
“勞作不快樂?！?/br>
“讓你開辟這條隧道，只是想讓你明白如何運用與生俱來的力量。你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法師或工匠，從來沒有誰嘗試過這條路。至于怎么繼續下去，需要你自己探索?！?/br>
“好難，”奧林咕噥著。

“你打通了群山，我的小奇跡，”哥哥撓著他的肩和背，“你還想怎么樣，還有什么難得倒你……”

奧林撲倒哥哥——他沒那么大的力氣、也沒動用任何法術——開心地摩挲起來，邊蹭邊解開盔甲層層疊疊的綁帶，工匠有時比戰士更熟悉這些東西。哥哥回應他的親熱，躺到他的白色毛皮上。奧林在毛皮之中取悅哥哥，隧道與他而言已經不是什么苦惱了。

☆、第8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