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這個問題在場之人顯然無從答復,唯獨只有長巫女道:“如今法華鏡已毀,西仙源已不能直接與天界溝通。若想要知道天上之事,恐怕還得另尋他法?!?/br> 練朱弦接著她的話題道:“五仙教神外雪山之上的那片桃花障,傳說原本通往天界,可自從百年之前的那場大火后,便也不復存在了?!?/br> 商無庸亦回憶道:“師父升仙的那一夜,只見碧云居山頂落下一道金光,師父便循著那道明光,飛升而去,無跡可尋?!?/br> 余掌門倒是說出了一些別樣不同的東西:“早些年,我倒是聽過一個傳聞:所謂的天界并非高高在上。而是如同西仙源一樣,存在于某個與現世不同的特殊天地之中。其實人間有很多入口通往天界,只是太過隱秘,而我們卻一無所知罷了?!?/br> 長巫女黛眉微蹙:“就算余掌門說的是事實,想要找出這些入口恐怕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也就是說,除非天上之人主動現身說法,否則,我們并無辦法主動向他們確認發生了什么?!?/br> “這話并不全對?!庇嗾崎T又道,“在人間,至少還有一個門派,應該始終與天上保持著聯系?!?/br> 此話一出,除去練朱弦這個南詔來的之外,其他人又陸續流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是誰?”練朱弦唯有輕聲求助鳳章君。 鳳章君亦以輕聲作答:“法宗?!?/br> 有意無意之間,矛頭又重新集中到了法宗身上。 也許是不滿意他倆私下的交流,又或者是覺察到鳳章君已經有一陣子沒公開發表意見了,余掌門冷不丁地點到了他的名字。 “不知鳳章君有何高見?!?/br> “……高見倒談不上?!?/br> 云蒼首座這才將注意力從練朱弦身上挪向前方:“當務之急,首先必須告知各門各派,近期加強巡守、提高警覺。但不必夸大危機,以免造成恐慌。至于與天上人溝通之事,一方面可以派人打探虛實;而另一方面,不妨私下里與法宗商議,看看他們如何回應,再做近一步考慮?!?/br> 說到這里,他停頓了一下,故意加重語氣:“還有接下來的大會上,不妨讓顧煙藍當場交待,如果他的背后主使者果真是法宗之人,那他極有可能會故意隱瞞、篡改一些對于法宗不利的內容。若是他的自白與我們手上掌握的事實不相符,便可以從不符之處著手調查,或許能夠獨辟蹊徑,事倍功半?!?/br> 他的這番話的確有些道理,眾人紛紛點頭,甚至對于接下來的大會隱隱生出了一種怪異的期待。 —— 修真大會的舉行地點是大島西側的一處露天會場。眼下時辰已經不早,余掌門便做主結束了這場短暫的小范圍會議。 長巫女等人已經紛紛離去,可是練朱弦卻拽著鳳章君,遲遲不肯挪窩,只為親眼見證在場的“某些人”接下來將會如何發落—— 由于觸犯了門規,余掌門吩咐心腹弟子暫時將左彥葉押入禁室、聽候處分。盡管西仙源因為他們兄妹而得到了解放,但是有幾位東仙源弟子在這場變故中不幸罹難,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而同樣被一并帶走的,還有曾經的未央城城主商無庸。他也必須為未央城的災難擔負上一部分自己應盡的責任。 至于身為鬼魂的任無心,并不方便在白晝時步出室外,便依舊留在樓內等候消息。在經歷過半天一夜的愛恨驚魂之后,他的情緒已經逐漸歸于平靜,進而慢慢展現出了練朱弦在香窺之中曾經見過的那種淡漠、超脫的透明神色。 商無庸被帶走的時候,步履沉重,似有所不舍,卻始終沒有扭頭看向任無心這邊。 是不愿、不敢,還是終于懂得了自我壓抑和克制? 而這兩個曾經交匯、癡纏的魂魄,終究還是默默地彼此擦肩而過了嗎? 練朱弦心中五味雜陳,但他也明白,那并不是自己能夠去介入、干涉的事情了。 作者有話要說: 葉掌門:驚不驚喜?意不意外?尸鬼是我喔?。?! 商無庸:這就是傳說中的“一家人最重要的是齊齊整整”嗎? 任無心:我靠,師父一天到晚叫著要成仙,結果變成了這么個鬼東西,我難道還要繼續堅持成仙嗎…… 商無庸:無心,你要是改變主意的話,我養你??! 任無心:離我遠一點!我還沒原諒你呢?。?! 練朱弦:我懷疑會場上所有人都有份欺負我大五仙教?。?! 鳳章君:君子報仇兩百年不晚,乖了,馬上帶你去找諾索瑪教主了 第80章 舉座皆驚 正廳里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練朱弦這才跟著鳳章君一起離開了碧草琨瑤樓。修真大會的會場不算太遠,沿途的道路旁已插上了杏黃色的小旗為記,因此很容易便能夠找到。 練朱弦粗略地掃視了一遍會場——這是一座分為上中下三階的長條形廣場。北面地勢最高處為主位,其下兩階均為客座。論規模,似乎要比前陣子云蒼峰上的玉清真王祭典小上大約一半,顯然并不是所有門派都得到了通知。這大抵是因為時間倉促,而東仙源的人手又不如云蒼那般充足。余下那些未能親臨會場的,便也只能依靠與會的友鄰相幫通傳告知了。 練朱弦跟著鳳章君由南往北穿過會場,走到第二階大約一半的時候,看見了作為五仙教代表的林子晴。 阿晴已經換回了南詔使者的夸張服飾,身旁則是身著東仙源法袍的燕英,兩個人看上去已經十分熟絡了。兩張一模一樣、卻分屬不同門派的可愛面龐顯然吸引了附近不少人琢磨的目光。 練朱弦心想著自己也算是五仙教的代表,便也準備在阿晴身邊找個蒲團坐下。然而鳳章君卻出聲提醒他同樣也是事件的親歷者,應當繼續跟著自己往北邊走。 于是二人一路走到了最北面的高臺上。只見西仙源的長巫女以及其他幾位大門派的代表已經落座。 而右側的席位之上撐起了一頂漆黑華蓋,法宗宗主妙玄子亦已端坐于華蓋之下,面無表情地閉目養神。 鳳章君領著練朱弦在距離妙玄子稍遠些地席位落了座,旋即便有從云蒼趕來的使者上前問候——也真是應了“不是冤家不聚頭”這句俗話,來者居然正是那個討人厭的凌霄閣閣主。 練朱弦雖然厭惡此人,但也不至于自貶身份與他計較,只把他當做空氣不去理睬。而在看清楚鳳章君身旁的美人竟然是練朱弦之后,凌霄閣閣主的表情也rou眼可見地尷尬了起來,只訕訕地問候了幾句,就扭頭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緊隨其后,與凌霄閣閣主比鄰的席位上,又有一名身著淺綠色法袍的男子,起身朝著這邊走過來。 練朱弦并不認識此人,心里頭正在疑惑,卻聽見鳳章君已經貼心地做出了預告:“江南花間堂?!?/br> 這就是花間堂的人?!練朱弦心下咯噔一響,但表面上依舊是波瀾不興。 只見這位花間堂的使者徑直來到了他和鳳章君的面前,抱拳施禮,說得倒也不過是些尋常問候的話。 鳳章君點頭與他簡單寒暄,卻又主動多問了一聲:“怎么不見碧云居的過來?” 那綠衣使者的回答大抵與燕英之前的說法類似,似乎并不了解、或是不關心碧云居的近況。 待他離開之后,鳳章君低聲同練朱弦解釋:花間堂是江南富庶之地的第一大修仙門派,規模之龐大、派系之復雜,甚至并不亞于云蒼。與碧云居發生聯系的,僅僅只是花間堂內的一支旁系,這名使者不太了解也是情有可原。 眼面前,與會門派已經悉數就坐,東仙源掌門余蝶影也來到了主位上。沒有多余的寒暄,東西二仙源的代表立刻將連日來發生在門派之中的異狀進行了簡要陳述。 與會的諸位門派代表之中,有不少人參與平定了昨夜的未央城之亂,此刻普遍表現得較為冷靜,但仍提出了不少疑問。 根據先前小范圍會商時定下的主旨,由余掌門親自出面,對所有疑問做逐一解答,偶爾也會由西仙源的長巫女或是鳳章君相幫補充。 答疑解惑之余,余掌門也建議諸位與會人士,返回門派后要即刻加強安全巡查,若是發現可疑之處,更應及時通報給其他門派知道。 會議大約進行到一半的時候,突然有位東仙源弟子匆匆忙忙地走上高臺,與余掌門小聲低語了幾句,只見余蝶影的臉上旋即浮現出了驚愕的神色。 “又出事了?”練朱弦本能地心頭一緊,小聲嘀咕。 “別擔心?!兵P章君巋然不動,仿佛已經做好了以不變應萬變的準備。 會場上的其他人顯然也陸陸續續地注意到了余掌門的反應,目光逐漸聚焦過來。 只見余掌門與那傳信弟子低語了幾句,又將人打發下去,然后正色看向面前眾人。 “諸君,有個壞消息要通知各位?!彼溉怀林仄饋?,“就在剛才,本門的信使從碧云居返回了。根據他的回報,碧云居慘遭血洗,上下三百余人,無一幸免,盡數橫尸峰頂?!?/br> “……滅門?!” 饒是心中有所準備,練朱弦仍不免倒吸了一口涼氣。在他的記憶中,尚且沒有親歷過如此慘烈之事。 會場之上,自然也是驚詫之聲四起,其中同樣夾雜著不少疑惑的聲音。 而在所有疑惑當中,最為響亮的問題和“時間”有關——信使應當是前日啟程前往碧云居的,為何今天才發覺這場慘案。 “果然還是因為‘那個’吧?”練朱弦低聲道:“……所謂的開山齋戒果然是個幌子。只要封了山,外頭的人進不去、里面的人出不來,無論發生什么事,自然都神不知鬼不覺?!?/br> 鳳章君對他的判斷表示認同,卻又故意反問他:“那你說,這齋戒封山的命令,又該是誰下的?” 那當然應該是碧云居的當權者啊——練朱弦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就要回答,可腦袋里突然猛地轉了一道彎。 不對! 信使說,碧云居上下幾百號人已經被滅了門,這個下令齋戒封山的掌權人,想必也應該已經死在了山上。那他當初又為何會做出一個不利于他和教中弟子性命的決定? 齋戒問道?顯然不可能——剛才任無心已經明確地說過了,現任掌門是個利欲熏心之輩。 他正思忖著,只見余掌門已經命人將信使領到了會場上。那人看上去風塵仆仆的模樣,一臉的懵然與憔悴,顯然也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按照他的描述,他是在前天傍晚時分帶著修真大會的請柬抵達碧云峰山腳下的。但很快就看見山門處貼著一張告示,表示近日碧云居正在為了開山大典閉門齋戒,恕不接待任何賓客。 碧云居的山門外是一座小規模的村鎮。鎮上居民基本上全都從事服務于碧云居的職業。按照他們的說法,碧云居閉門齋戒已有接近六日光景,按理說應該在明日、也即是第七日結束齋戒。而最好的證據就是,早在六日之前,他們就得到了指令,要在明日開山之后運送一批日常所需的補給物品上去。 聽說明日開山,信使心想著今日天色已晚,倒也并不急于一時,便也就在村上找了處地方歇腳。 山下的一夜平安無事,然而次日,從晨光熹微一直等到日上三竿,信使卻始終沒有等到山門開啟。 眼見修真大會的時間逐漸迫近,信使開始陷入糾結。繼續在山下等候勢必會耽誤要事,可若是擅闖外幫地界,萬一對方追究起來,自己又要無辜承擔重責。 兩難之下,他又短暫糾結了片刻,最終還是使命感和隱約的不安占據了上峰——他決心上山一探究竟。 沒有碧云居知客弟子的引導,鎮上也無人愿意作陪,信使僅僅憑借著以往的記憶,又花費了約莫兩個時辰才抵達與碧云峰前山毗鄰的山頂。 原本只要從這里跨過一座懸橋就能夠抵達對面的碧云居,然而此時此刻,懸橋已然不見蹤影,唯獨只剩下一截半掛在對岸峭壁之上的殘斷鐵鏈。 信使極目遠眺,發覺對岸橋頭似乎立著兩個藏青色法袍的碧云居弟子。他別無他法,唯有高聲朝著他們尋求幫助。然而喊了好一陣子,直到聲音沙啞、回聲在山谷之中久久回蕩,卻始終沒看見那兩個人有任何反應。 情況委實越來越詭異,而四周圍的天色也逐漸暗沉下來。信使不由得心生懼意,尋思著是否應該原路下山,然后返回東仙源,直接將碧云居的現狀通報給余掌門等眾人知道。 可也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發現,站立在對岸橋頭上的那兩個碧云居弟子不見了 沒有一點點的預兆,也沒有絲毫的聲響,那兩個人簡直就像是鬼魂那樣,只眼睛一眨的工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難不成……是幻像?! 信使以極快的速度反應過來——無論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制造出了這兩個碧云居弟子的幻像,幻像的消失都說明了法力已經失效。那么門派附近禁止神行的法術又是否還有效? 完全抱著試試看的心態,他催動御劍之術。只聽錚地一聲劍鳴,腰間寶劍飛翔而出,懸浮在了他的腳旁。 禁止神行的術法已經失效,這同時意味著碧云居已經完全失去了防護。無論放在哪個門派,這都是極大的疏失。 心中愈發覺得不妙,信使御劍越過了山谷,降落在了碧云峰上。而很快地,他就發現了那無比驚人的真相—— 整座碧云居一片漆黑死寂。門前、庭院,乃至每一間屋子里,全都橫七豎八地倒伏著弟子的尸體。碧云峰上氣候涼爽,然而空氣中已經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腐臭氣味,想必這些人已經死亡有一段時間。 而更令他感到驚怖的是,在后山小樹林中,他還發現了一個巨大的土坑,坑里堆疊著難以計數的尸體,黑壓壓一片。 信使耐著頭皮發麻的恐懼感,在尸橫遍地的碧云居內勉強行走了一圈,確定并沒有任何的活口。包括現任門主在內的所有人,無一幸免,而且越是位高權重的尸體,就越是死狀猙獰,許多尸身殘缺,竟然像是被什么野獸刨挖過似的。 沒有活口需要搭救,那么余下的第一要務就是盡快趕回東仙源去,將這里可怕的現狀通報給余掌門以及其他要人知道。 檢查完最后一間屋子,信使快步朝著室外走去,然而還沒邁出門檻,就聽見外面傳來了一片低低的嗚咽聲。 他立刻警戒地躲藏在門后,只見院子里亮起了幾星青綠色的鬼火,那些死掉的碧云居弟子的鬼魂們,正帶著強烈的戾氣游蕩著…… 盡管東仙源弟子以善于抓鬼獨步江湖,可是以寡敵眾仍然不是首選之策。在冷靜地比較了敵我之間懸殊的數量之后,信使果斷選擇了將自己藏匿在室內,并迅速在地面、墻壁上畫好了符陣。 此后,整整一宿被困,戰栗無眠。 直到第二天早晨,日出之時,碧云居內的鬼魂才隨之銷聲匿跡。而驚魂一夜的信使也在不知不覺中短暫地昏睡過去。當他再度醒來之后,就立刻啟程返回東仙源,這才有了這段令與會眾人震驚的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