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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經不知道這是信任,還是一廂情愿的祈禱。臥室的門不像外面的門一樣難搞,這回你旁觀了門鎖陣亡的全過程。那位黃衣修士拿著某種專用器具,咔噠,你的臥室被撬開,像一只不夠堅固的蚌。別做傻事,你在心中不斷乞求,希望雷米爾能夠聽到。不要出來,躲好,別做傻事。你不知道做什么才足夠聰明,但你知道這時候做什么最不明智。那事就在門開啟的同時發生。你所在的這個位置不能一眼看清門里發生了什么,你只能看見那修士向門內倒去,被拉進去,接著槍聲響起。你聽見重擊聲,聽見落地聲,一種輕微的滋滋聲,一聲熟悉的痛哼。后兩者的聲音都非常輕,但在你聽來,它們震耳欲聾。最高的那個修士從臥室里退了出來,用左手跟其他三人打了個手勢?!皵骋u,惡魔”,是這個意思。他微微佝僂著身體,臉上沒什么表情,右手以不自然的角度垂掛著,顯然已經斷了。他又打了一個尋求治療的手勢,陰溝鼻修士上前治療這面無表情的傷員,先處理腹部,再處理胳膊。要做完這個,他們才會去處理房間里的“那個”。你看不見臥室里面的光景,你不必去看也能知道個大概。從他們帶兜帽的法袍到看似平凡無奇的木鞋,每一個地方都紋著最高等級、使用最珍貴材料的驅邪禱言,甚至遠勝過要正面與惡魔交戰的十字軍——黃袍修士在教廷中地位不高,他們的姓名與性命都無人在意,然而當他們身負迎回圣子的職責,他們就成了某種神圣的象征。教廷分工明確,有專人處理尸體,他們只需要帶你走。如今他們還停留在那里,雷米爾必定還活著,只是絕對不太好。倘若他安然無恙,他不可能對門口大喇喇處理傷口的兩個修士坐視不管。你真的不知道嗎?雷米爾不會不戰而逃。你聽見低語聲,來自你的身后與身前,只須聽見前幾個音節,你就能說出這禱言來自哪一篇哪一節,完成后會如何起效。他們不如你,不會無聲禱言的本事,但四個人就是一組,像四個部件構成一只絞rou機,那個未完成的新式禱言還不足以抵擋。他們沒問房間里為什么有個混血惡魔,也無意向你尋求解釋。工蜂們無權審判你,他們只知道,惡魔殺無赦。“請停下?!蹦闵锨皟刹?,竭力保持著語調平穩,“我在它身上有重要發現,圣所會處理它,你們沒有資格擅自破壞?!?/br>他們停了下來,看著你。上前幾步以后,你已經能看到門內。你看見雷米爾在地上掙扎,像被無形的重物壓著,他胳膊上有很大的傷口,沒有滲血,仿佛被烙鐵壓過。你不敢仔細看他,只抬頭看著你的同事們,汗水滲透了你的里衣,而你的面容平靜無波,跟他們一樣。我們是相同的,都是天主的子民,你在心中重復著,像誤入死靈國的人祈禱自己的皮膚足夠冰涼。我們是相同的,我全無私心,我沒有想保護他,我沒有撒謊,我沒有為了半血的惡魔、為了我禁忌的戀人欺騙天主的牧羊人——你拼命地自我催眠,仿佛這樣就能說服自己與周圍的所有人。你知道教廷分工明確,各個關節各自獨立,并不共享信息,因此你可以編出聽起來像模像樣的理由。有一半可能他們會聽從,只是也非??赡苤苯影牙酌谞柛阋黄饚Щ厝?,那對雷米爾來說沒準比死還糟糕??墒乾F下你顧不得想,你的每一條神經都在尖叫,你的各種思緒告訴運轉不斷碰撞,只有一個念頭凌駕于這一團亂麻之上:雷米爾得活下去。他們看了你一秒,三個人轉頭看向拿著羅盤的人。拿羅盤的修士猶豫片刻,打了個手勢。你的心下墜。迎回圣子的搜尋隊沒有知道圣子要做什么的權限,同樣也沒有配合圣子做什么的職責。他們的任務只是帶你回去,另外,所有圣職者都知道,惡魔殺無赦。這死板的教條最終得出了死板的結果,他們要殺了他。這短暫的瞬間被拉得很長,你的腦袋轟隆作響。別這樣,這不是真的,還沒有壞到這個地步,你徒勞地祈禱,乞求著天降轉機。主啊,請幫幫我!你在心中哀求。你這一生的九成九時間都是乖順虔誠的羔羊,你聽從主的意志,難道不是神讓你離開了那里,讓你遇到了雷米爾嗎?為何神又要將你帶回,又要將他帶走?你會回去,你會去到主身邊,你愿意用余生與此后的永恒侍奉神明,你不會再渴望那些不屬于你也不該渴望的東西了,但是只有雷米爾,雷米爾得活著,哪怕此后你們再不相見。你知道他比起天堂更愛人間,倘若你是家鴿,他便是野鴿,他在鴿舍里活不下去,無論那籠子有多富麗堂皇。你只能祈禱,祈禱著神的憐憫與恩典……不然還能怎么做呢?你不能。主啊,主啊,不要拋棄我!禱言響了起來,沒有任何轉機從天而降。你終于低下頭去看雷米爾,不再管是否會暴露。雷米爾不再掙扎了,他正看著你。你曾屬于他們,你清楚什么手勢代表著什么意思。雷米爾不了解他們,但他了解你,當他捕捉到你那一瞬間微變的神情,他就知道了自己的判決。禱言已經響起,不久就會完成,他會被“凈化”,那灼燒之痛想必已經覆蓋到了雷米爾身上,可他只是看著你,鎮定非凡。你從中看出期待,并非你乞求天主垂憐的那種期待,而是某種孤注一擲的催促。仿佛此前無數次,他駐足等待,回頭看你。于是你明白意外并非意外,他故意在門里撞出了聲響。雷米爾不會不戰而逃,更不會坐視他們把你帶走。承認吧,你知道的。神明悄然無聲。這些日子來反復推敲鉆研的反向禱言在你腦中堆積,你梳理它們,如同諳熟的紡織工抽絲剝繭。你的心中再無雜念,只有敵人的站位,戰場環境與你的武器。你朗聲念誦出逆性的詞匯,像過去念誦驅邪咒文一樣堅定不移。你根本不知道它能否奏效,在旁觀結果之前,你猛地向后沖去,撞倒了手持羅盤的修士。他是領頭人,傳訊道具一定在他身上。他伸手護著羅盤,于是你得以將手伸進他的暗袋之中,摔爛信號彈,撕碎還未起飛的圣鴿。你離開近六年,六年對于古老的教廷而言只是一個眨眼,你所知的那一套一點都沒有改變。你知道怎么拆除那些防護,正如他們知道如何拆開你的家門。那結實的鎖鏈缺了一角,雷米爾暴起掙脫,快如閃電。你持續不斷的咒文與前些時日以來刻印在雷米爾身上的符文共鳴,成為他的鎧甲,成為他對抗神圣的劍與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