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時機，說出來只會弄巧成拙。好比現在，葉大少苦于時機不對開不了口，被蘇總監拒絕后倒沒多傷心失意，只是有些愁苦，開著車漫無目的地在杭州大街小巷亂轉?；蛟S有些記憶是深刻入骨的，兜兜轉轉，車子穿過洶涌的人潮，拐過犄角旮旯，最終在鈴聲中停在了七中翻新的校門前。

七中是蘇沐秋和葉修的母校，葉修望著煥然一新的氣派校門，心里說不出什么滋味。就像新橋拆遷一樣，七中翻新，他們的過往在這五年中被一點點抹去。

夜幕沉沉，葉修看了看時間，九點過，晚自習時間，他突然想到今天隨口說的話，便不自覺地下了車，朝著校門走去。

學校是進不去的，門衛大叔依舊盡忠職守，葉修在附近轉了轉，路過小吃攤時還有些懷戀當初一塊錢三個的土豆餃和大碗海鮮混沌。他從兜里摸出煙來叼在嘴上，如今穿西裝打領帶從這片接地氣的煙火中穿過，顯得格格不入。然而有些氣質是從骨子里流露出來的，有人望著他挺拔的背影，遲疑道:“葉修？”

“嗯？”葉修有些驚訝，這么多年過去了，居然還有人記得他。

夜色燈火下，照不太清楚葉修的臉，面店老板娘遲疑著走近，哎呀一聲:“真是你！臭小子！”

葉修也記起來了，這家燃面是真好吃，分量又足，家里有點閑錢時，蘇沐秋會帶他出來改善伙食的。這么想著，葉修忽然覺得肚子有些餓了。

“老板娘啊……”

“你個臭小子欠我的二兩面錢還沒還呢！”老板娘一個箭步上前，雙手叉腰攔在葉修跟前，“說！什么時候還！”

“呃……”葉修神色一僵，拜不錯的記憶力所賜，他對這事隱約有點兒印象，這就很尷尬了，“我這就還、這就還……”

葉修一邊掏錢一邊嘆氣，都賴蘇沐秋，當時被他氣得凈身出戶，高考那幾天吃百家飯，欠了一屁股債沒還就被老爺子捉回去了……嘖嘖，不提也罷！

老板娘擺擺手，埋怨地看了眼葉修:“你小子這是飛黃騰達了？”

葉修也覺得這樣相處挺別扭的，松了松領帶，他索性大咧咧地坐下:“老板娘，那就再請我吃碗面吧?！?/br>
老板娘笑罵一聲:“出息！”

葉修沒臉沒皮的笑道:“哎喲老板娘，我可饞死你的面了！”

“臭小子，你這幾年死哪里去啦？！”老板娘邊扭腰朝灶臺走去邊問，想起來也挺唏噓的，“你小子成績那么好，居然連志愿都沒報……”

提起這事，葉修的笑容一僵，臉上浮現出不自然的神態:“呵呵……”

“可惜了……可惜了……”老板娘說著，不住地嘆氣。

葉修被她唉聲嘆氣的有些承受不住，訕訕地摸了摸鼻子:“也不是那么可惜，我這幾年在國外?！?/br>
老板娘奇怪:“你小子怎么會去國外？”

葉修含糊道:“家里有些事?！?/br>
“你家不就蘇沐秋……”說到一半，老板娘忽然收聲，不知想到了什么，難得惆悵起來，“可惜了蘇小子……”

葉修耳朵靈，聽老板娘用這種語氣提起蘇沐秋，心臟驀地一揪，下意識追問:“沐秋他……這些年，過的不好嗎？”

“好？他怎么好??！你小子高考后音訊全無，嚇得他以為你出什么事了呢！那幾天真是……報警警察不受理，說什么失蹤沒到四十八小時不能立案，他就挨家挨戶、每條街每個區的去找。找也找過了，問也問過了，你愣是人間蒸發……蘇小子也真是，瘋魔了，成天學校跟家兩頭跑，這里不見你就立馬回去，生怕錯過了你又消失不見了，整個人折騰得瘦了一大圈。好不容易熬到出成績，你小子也是狠，成績都不拿，還是蘇小子都給你查的成績……”

短短的幾句話，每個字都重如千斤壓在葉修心頭，壓得他幾乎快喘不過氣來，只是聽著都無法想象，那段日子，蘇沐秋是怎樣熬過來的。旁人看著都覺心酸可憐，蘇沐秋又是以怎樣絕望的心態來堅持著。

“填志愿的時候，你還是沒有消息，大家都覺得你是出事了。同學勸了老師勸，好說歹說才讓他先把志愿報了……”老板娘又絮絮叨叨說了許多，過去的，現在的，葉修不知道的，這五年的事，“……大家都以為你是沒了，只有他還堅持，從大學到工作，每個周末都要回來一趟，新開的店他都要給人發一張你的畢業照，電話號碼更是不敢換，就怕你回來聯系不到。虧得他經常來七中跑，不然今天遇見，我也不敢確認是不是你。所謂功夫不負有心人嘛……”老板娘說著，大勺一撈，飄著香氣的燃面新鮮出爐，“喏，你的面……”

一轉頭，葉修面無表情，卻已淚流滿面。

蘇沐秋接到電話時，他已經繞著七中的cao場走了一圈又一圈。燈火通明的教學樓與黯淡無光的cao場恍惚將他切割為二，一半留在昨日，一半掙扎在現世，彼此分離而又割舍不掉，千絲萬縷從倥傯歲月中伸出、交融，他就像只困獸，上天不得，入地不能，也擺脫不掉。

面店老板娘打電話過來，打斷了蘇沐秋紛飛的思緒。他接起電話喂了聲，那頭傳來老板娘的聲音，間或夾雜著別的鬧聲，蘇沐秋越聽臉色越古怪。

“好，我馬上過來?！碧K沐秋掛了電話，匆匆趕到面店，推開門，一陣酒氣撲面而來。

厚厚的玻璃門阻隔了外邊的冷氣，也將店里的暖氣關在里面，這個點，店里生意清冷，除了老板娘便只坐著一個人。那人側身靠在墻邊，手里握著酒瓶碎碎念著，整個人被空酒瓶給包圍。

蘇沐秋瞅著那人的背影眼熟，老板娘坐在吧臺嗑瓜子，見他來了便沖他擠眉弄眼，蘇沐秋點點頭，抬步朝著被酒瓶包圍的角落走去。

葉修渾渾噩噩的，呼吸間都是噴薄的酒氣，他酒量是不好，也不喜歡喝酒，但不得不承認，有些時候，喝酒的的確確能讓人忘掉些煩惱。

或者說是麻痹。

他仰頭喝了口酒，辛辣冰涼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刺激得他眼角沁出點淚來。白熾燈明晃晃地照耀在頭頂，眼前恍惚出現某個身影，像是霧里看花般不真切，但是葉修昏沉沉的腦子就是知道那人是誰。他閉了閉眼，明明該是混亂的思緒，但在某種狀態下，葉修偏偏清醒的要命。

“沐秋……”他無意識地呢喃出聲。

微弱的聲音鉆進蘇沐秋耳里，他腳步一頓，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

“沐秋啊，對不起……”葉修仰頭，刺目的燈光照在眼皮上，他眼珠子不安地轉了轉，“沐秋，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會了……我再也不會了……”

蘇沐秋站在葉修身后，能清楚看見他緊鎖的眉頭，臉被酒氣、暖氣熏得通紅，沾了酒的唇顯得水潤，整個人看起來格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