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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機錄取下來的影像里看到宋觀嫌惡的表情。視頻里宋觀拿著他的衣物,如同見了什么骯臟的不得了的東西。一瞬間腦中的空白,血液都似逆行。宋觀。宋觀。宋觀。他仿佛聽見自己世界一點點被肢解的聲音,滅頂的齒冷。——“他長的越來越像他了”。——“是真的想讓他死”。——“婊子生的賤種”。——“惡心”。……無數聲音在腦海里交疊著形成了一段叫人刺痛的忙音,透過皮膚血液,滲透進每一個細胞里。那些曾經在意的不在意的,那些記憶畫面翻尸搗骨而來,想的他整個人都起了輕顫。如果一直不曾有過希望的話,那么面對這一切的時候,反而不會這樣痛恨了。你有沒有這樣愛著又恨過一個人?窮途末路只能以死作結。這是遲來的殺局,他終于借著陳先生的手殺了宋觀??粗斡^尸體的時候,他有一種解脫般的快感。低迷的光線里,尸首蒼白的面目,染血的痕跡,他閉上眼睛低下頭將額頭抵著宋觀側臉,房內寂靜如死,這樣的姿勢就仿佛當年生病時宋觀抱著他那樣的,那時他喜歡摟著宋觀的脖子,然后將額頭貼著宋觀的側臉。曾經溫熱的溫度如今只余一片冰涼,沒有了呼吸的軀體。而他的心出奇的寧靜,像是多年的夙愿終于得償所愿。你終于死了,真好。死亡隔斷了一切,又是這樣緊密的將他們兩個人牽連起來,宋觀是因為他而死的,他想著這句話就有了一種病態的甜蜜。一種關于死亡親密無間。這個人死了于泉下無言,他再也不用去猜想這個人心思如何,不用再去想這個人到底是怎樣看他的,厭惡也好,輕視也好,就算心里裝著別人也好,而宋觀終于徹徹底底的屬于他。還有什么是會比死亡更徹底的占有?宋觀的尸體被火化成灰,陳先生把裝著骨灰的盒子交給了他,他捧著盒子立于樹下,夏日炎炎,陽光被樹葉絞碎了灑落一地,烈日下的蟬鳴鋪天蓋地如同一場滂沱大雨,指間沾了一點灰送入口中,沒有什么味道,他閉上眼睛,陽光落在眼皮上,于是入目的是被光線熨帖成泛著赤紅的黑。這個人給了他暗,卻同時也給了他光。但最后到底什么都沒有留下,只余一捧灰燼??墒?,這樣的結局也是好的。他想,宋觀死在他手上,溶解在他心里,這樣的結局也是好的。然而那個人還沒有在他心里化完最后一塊殘骸,又被那樣血淋淋的挖出來。一紙文書,他是云叔的兒子。然后有些事情突然變的脈絡清晰,譬如日記里的那句“有點讓我不能相信這是那兩個人的孩子”,譬如過去他不明白,為什么云叔來了的時候,他總是要在宋觀的手上遭更多的罪。他是云叔的兒子,宋觀知道他的身世,一直知道。他想起了最初宋觀領養他的時候,在孤兒院,那時侯他懵懵懂懂的,孤兒院里氣氛緊張,他只知道大抵是要來了什么很重要的客人,但他覺得這件事同他并不相干,他年紀算是大的了,七歲并不是個適合領養的好年紀,因為這個時候的孩子已經記事,而且他生的也不好看,長年的食物不足營養不良導致他一直瘦的皮包骨頭,他眼睛很大,因為太瘦顯的眼睛越發的突兀,一眼看去有些嚇人。那時候對他來說,第二天會來什么客人他一點都關心,因為領養是和他無關的事情,來來去去那么多人,總有那么幾個幸運兒被人領養走,他曾經那樣羨慕偷偷的想著如果被領走的人是他就好了,這個念頭一次無意間說了出來,而后被別的小孩狠狠嘲笑有人肯領養他那一定是眼睛瞎了,打從那個時候起他就再沒有想過這件事,大抵他自己也是認同這個看法的。于是關于明天他只是有那么些期許的想著客人們會帶些什么吃的。第二日他見著了宋觀和云叔,彼時陽光明媚,許多年后的記憶里,那個少年的模樣一直清晰如昨。老舊的磚瓦,那人穿著白襯衣,是黑的發。宋觀問過院長話后,目光若有所思的落在他身上,笑了一下對身旁的人說:“就是他了?!彼犚娺@句話,愣了愣,隱約猜到一個可能,心跳猛然加速劇烈的恍若要跳出胸腔。第一次的相見,宋觀朝他伸出手,那時他屏住呼吸,他想要握住那人的手,又頓住了,因為他想起自己的手有些臟,一種羞恥而又難過的感覺浮上心頭,突如其來的幸福讓他手足無措,他想著自己的手這么臟,怎么能碰著那個人呢。那樣干凈的。他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院長的表情有些不好看了,重重的咳了一聲,他手忙腳亂的回過神,對面這個人微微彎下了身子笑著看著他,他臉紅著用力的將手在自己衣服上擦了兩下,終于小心翼翼的伸出,握住了對方的手,甚至不敢用力,只那么輕輕的碰著,好像那是什么極其珍貴的事物,要小心對待。一旁的云叔對宋觀說:“你眼光倒是獨特?!鳖D了頓,失笑,“自己都還是小孩子呢,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边^了一會兒又摸著自己的下巴說,“現在你年紀不夠,不能領養,要不暫時先把孩子放在我名下好了?!彼斡^聽到這句話時候,表情變的有些奇怪,默了半晌,笑起來,說,“好?!?/br>其實從那個時候起一切就都錯了。一切都是錯。他從來都沒有看透過宋觀,橫亙于過往的十一年一點都沒有。就好像他不懂為什么宋觀要對他做出那些事,卻又要對他好。宋觀真的很奇怪,好像睡前一定要將水果擺在他身上然后澆了酸奶這樣吃下去才能安心去睡覺,并且最初時候表情痛苦的好像吃的是什么很可怕的東西,到后來逐漸面無表情而后又逐漸肅穆的仿佛是在舉行什么莊嚴的儀式。有時候他真的覺得他腦子可能有點問題。宋觀心里到底是怎么看待他的,這個問題在看到那紙文書的時候有了那樣清晰答案。那個人看他是個笑話,只是將他看作一個用來打發時間的存在,而他所受的一切不過那人一個隱秘而隨意的惡意報復。如同當年這人給他取的名字,小名,“建人”。那人說是十年樹木,百年建人。真是這樣?到底不過一個惡意的嘲弄。他想起很多事。譬如那黑暗里一個吻帶來的苦澀的甜蜜。那時曾經有過的要和宋觀一直到老的念頭。會老到牙齒掉光,身上臉上都是褶子皺紋,眼睛都看不清楚景物了,連走路都困難,想想這樣的場景似乎有些糟糕,可只要想到這個人在他身邊,好像一切都變的染上一層暖色的光。那叫白首到老,是個古語,執子之手。又譬如生病的時候,他病的迷迷糊糊,輕輕的喊了一聲“爸爸”,身旁有人聞言拍了拍他的背,“我在的?!蹦侨苏f我在,于是他聽到這句話就真的可以什么都不用再去想的安然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