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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畫……是照著菩薩畫的吧?咱們這小村小落的,幾曾見過長成這樣的?!?/br> …… 周圍水霧漸漸變濃,直到遮去程昶的視野。程昶在濃霧里辨不清方向,摸索著前行數步,霧氣又逐漸變深,化作模糊不清的夜色。 程昶在暗夜里看到云浠的身影。 她背著一個竹畫筒,神情黯然地往府衙走。 這是……揚州府衙? 云浠走到府衙內院,正要推院門,暗夜中,亮起一點火光,田泗的聲音傳來:“阿汀,你、你回來了?” 夜很沉,云浠的聲音也茫茫:“回來了?!?/br> “怎么樣?”田泗問。 云浠沒答,她在夜色中孤單而立,這么看過去,不過一個朦朧單薄的影。 “沒、沒事兒,阿汀?!碧镢舭参克?。 隔了許久,云浠“嗯”了聲,“對,沒事兒,反正我們還要在揚州待兩日。過兩日驚蟄,揚州要祭山神,那天人多,我再去問問?!?/br> 山遠水長,她總是要找到他的。 云浠想到這里,回了屋,掩上門。 夜色被掩在門外,連帶著府衙,樓閣,也在愈來愈濃的暗夜里淪為一片模糊不清的虛影。 …… 耳邊傳來禮炮聲,似乎有哪家在辦喜事。 “將軍,臨安尹家公子娶妻,府尹大人留您在臨安多住幾日,您看……” 云浠想了一下:“好,臨安附近的幾個鎮子我還沒去過,這幾日過去看一眼?!?/br> 也能……打聽打聽他的下落。 禮炮激起的煙子好不容易褪去了,程昶看到云浠立在巷口的身影,巷子里正在迎親,喜轎在府門口停駐,新郎官滿臉悅色,從喜轎里迎下新娘,一旁的禮官高唱:“望安三年,天下承平,今臨安尹家四公子迎娶……” 望安三年? 他走的時候,田澤尚沒有繼位,也就是說,眼下已是他離開后的第三年了? 日光和煦溫柔,不時起了風,這一定是一樁美滿的姻緣,府門前人人臉上皆是真摯的笑容,滿世界都熱熱鬧鬧的,而云浠一個人立在巷子口看著,見別人笑,她也彎起嘴角跟著笑了笑,然而她的笑意很快消失,沒入眸底的一片深靜里。 這些俗世歡喜,于如今的她而言,都成了可望而不可及。 他曾經說要娶她,還沒來得及娶她。 云浠站在巷子口,看著新郎在一片歡聲背著新娘入了府,折轉身,往巷末等著自己的馬兒走去。 臨安附近的鎮子有四個還是六個來著?罷了,不管了,總之日子還長,一個一個找過去,如果沒找著,那就換一個地方,總之天涯還長,海角尚遠,走上一生又何妨呢? 她背著竹畫筒,提著劍,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只有那份神情一如往昔,雖黯然,卻堅定。 程昶忽然想起云浠最后曾說:“我找了你那么多次,每一次,其實都很傷心,我不想再失去你了?!?/br> 他覺得心疼極了,在大綏的時候,云浠總說有我在,三公子在這個世界就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可是他現在也想讓她不孤單,不再這么一個人孤零零地尋下去。 水霧侵染四野,深巷風聲加劇,片片化作飛霜薄刃,推著程昶歸往來路,然而這一刻,程昶墮在夢里的身軀憑空生出一絲力氣,他迎著霜刃朝云浠奔去,喚了一聲:“阿??!” 可云浠沒有聽見,仍是往巷末走去。 霜刃割骨,劇痛遍生,程昶拼命追趕,直到伸手已要觸到云浠的一片衣角,他又喚一聲:“阿汀——” 云浠的身形一頓,驀地回過頭來。 浮云忽然散開,日光傾灑而下,把方才還陷在一片深影里的巷子照得耀目刺眼無比。 巷子里空無一人,風盤旋著,撕扯著,不知帶走了什么,只余一地碎影。 …… “手術怎么樣?” “挺順利的,只要病人脫離危險期就沒問題了?!?/br> 身上傳來刺疼之感,大概是病房的護士為他插上維系生命體征的導管。 術后的麻醉期還沒過,按理程昶是不該醒來的,可他竟奇跡般地有了知覺。 護士記錄完他的數據,退出了病房,程昶睜開眼,看向四周,有一瞬間,他的視野仍是恍惚的,眼前全是云浠的影。 他看到她在巷口驀地回過身來,然后茫然地看著空無一人的巷子,抬起袖口,揩了一把即將盈眶的淚。 她還是如以往一樣,沒有讓淚落下來。 他聽到她澀然道:“三公子?” 她明明是該看不到他,聽不到他的。 可是她又問:“三公子,是你嗎?” 有時候,做出決定就是一瞬間的事,程昶笑了笑,笑容呼出來的熱氣噴灑的氧氣罩上,化作一團氤氳的霧。 他覺得他應該去找他的姑娘了。 想想還是挺不理智的,不過是一個來歷不明的日記本上的幾行古文字,不過是一場手術麻醉后的幻夢,便讓他輕易做出了這么重要的決定。 可是,他在離開大綏的時候,和她說過的,他說他只是離開一些時日,如果可以,他一定會回去找她。 雖然他當時說這些話只是想騙騙她,哄哄她。 但他不愿意讓她傷心。 他至今都記得在明隱寺的那場兵亂里,她將他阻在大火的彼端,提槍為他赴死。 他也想證明他也深愛。 所以今次哪怕要付出生命,他也愿意一試。 試試就試試吧,反正死過那么多次了,多一回又有什么打緊? 就算身軀不在了,不能與她廝守,如果能借著瀕死之際,變作一陣風,一片云,與她再見一面,好好道個別,讓她不要再這么執著地找下去也好。 程昶閉上眼,抬起手,慢慢揭開蓋在口鼻的氧氣罩,拔出身上維系生命體征的導管。 不知是不是因為存了死志,這一回,劇痛來得非常迅速,大片針砭膚之感一下涌入心肺,攫去他的呼吸。 本來脆弱的心臟在術后遭受這么一下重創后,很快虛弱無力,程昶甚至可以感受到自己變緩的心跳。 檢測儀上的心電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