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原本不是這俗世中人，原本無仇無怨與人無爭，卻再三被人屠害，便是九天佛陀，也難防心中業火叢生吧。

    可惜他初來時一身寂寥，原以為眼下有她陪著他了，他能有有所歸依，卻要因著這恨，又落得滿心蕭索。

    到了馬車邊，程昶回過身來牽云浠的手。

    比之先前的灼燙，他的手已涼了下來，指間甚至有些清寒，但依舊很有力。

    他把她拉上馬車，隨即倚在車壁上閉目而坐。

    一身沉沉的倦意在此刻盡顯，與他周身尚未消退的寒意融在一起，乍一眼看上去，竟然有些乖戾。

    車身很寬闊，角落香爐里焚著龍腦香。

    他一貫很清醒冷靜，這樣的醒神之物，他以往是從來不用的。

    程昶似在思慮著什么，一路上都一言不發，及至到了侯府，馬車漸停，他才張開眼，笑著道：“今日攔了你的玉簪，改日我命人新做一支好的給你?！?/br>
    云浠反應了半晌，才想起來他指的是太傅府小公子要送她的那支，忙道：“我上回去嶺南前，三公子已送過我玉簪了，不必再送?！?/br>
    程昶又笑了笑：“簪子罷了，不嫌多?！?/br>
    他目送云浠入了侯府，回到馬車上，臉上的笑意便漸漸收了。

    馬車轆轆行駛起來，程昶喚道：“宿臺?！?/br>
    坐在車前的宿臺應了一聲，掀簾入了室中：“殿下有吩咐？”

    “你之前說，當年柴屏落獄時，他家中的幾個兄弟一個接一個地死在他身邊，他險些瘋了？”

    “是?！彼夼_道，“不止柴大人的兄弟，還有柴大人的老父?！?/br>
    “當時柴大人科舉中了狀元，頗受朝廷看重，柴大人鄉里的長兄便利用他的名聲行騙斂財，鬧出了好幾條人命。這事本與柴大人沒有干系，可惜他木秀于林，遭同僚嫉妒，事情一鬧開，朝中就有人煽風點火，說柴大人的長兄是受他指使，到后來民怨四起，朝廷只好把柴家一家男丁一并關入大理寺的大牢?！?/br>
    “那會兒大理寺的牢中剛好有疫情，柴家的男丁一個接一個染了病，他們原本是一家人，無奈自私得很，相互指責，最后都有些瘋魔，全怨怪在柴大人一人身上，說若不是他考取功名，一家人也不會這樣。柴大人的二哥受不住病痛和酷刑，有一次還在囚服里藏了草繩，想把柴大人勒死立功，若不是被趕來的獄卒發現，柴大人想必已命喪黃泉?！?/br>
    “其實柴大人的清白，大理寺的人都知道，這案子之所以不好辦，全因為有了民冤。因此到了最后，這案子竟成了燙手的山芋，誰也不愿管，大有任憑柴家人死在牢里的意思。也是柴大人運氣好，那時恰逢陵王初學政事，大理寺那幫人見陵王不受寵，便將這案子扔給他。沒想到陵王非但接了，且好辦得漂亮，為柴大人平了反不說，還平息了民怨?！?/br>
    “不過今上也是怪，見陵王有本事，非但沒高興，還把他調離了大理寺，此后半年不曾召見過他?！?/br>
    “柴大人初出牢獄那會兒，還有些瘋癲，畢竟一家父兄剛慘死在身邊，最小的小弟才十五歲，他心志受創，倒也合乎尋常。直到后來，他重新入了仕，才漸漸恢復如常。不過……”

    “不過什么？”

    宿臺猶豫了一下，說道：“不過依屬下眼下查得的線索來看，柴大人似乎并沒有從重創里走出來?！?/br>
    程昶淡淡道：“本王也這么想?！?/br>
    “殿下明鑒，柴大人初入仕時，確是個實實在在的好人，后來他歷經一劫，重新入仕，手上很快便沾了血。這些年他跟著陵王，幫陵王做下不少臟事，手上人命不計其數，頗有些以殺止傷的意思。就說當年方府被發落，在方府暴斃的兩個衙差，就是柴大人幫方氏善的后。他受命于陵王，滅了不少人的口?！?/br>
    程昶問：“這事做得這么不干凈，后來怎么沒鬧開？”

    “時局所致吧。那時候朝中大事一樁接著一樁，皇后身隕，太子病重，塞北戰亂，忠勇侯出征，所以此事就被遮掩過去了?！?/br>
    程昶“嗯”了一聲。

    半晌，他撩開車簾，朝外望去，悠悠問：“柴屏的那幾個兄弟，大概是個什么形貌，還查得到嗎？”

    “查得到?！彼夼_道，“他們既是大理寺的囚犯，大理寺那邊應該還存著他們每個人的畫像?！?/br>
    夜很深了，雨水剛歇，當空掛著一盞毛月亮。

    程昶望著月，淡淡道：“你去知會大理寺的人一聲，讓他們不必對柴屏用刑了，然后找刑部的人出面，幫本王辦一樁事?！?/br>
    “是，殿下盡管吩咐?！?/br>
    —*—*—*—

    天明時分，一輛馬車在大理寺府衙門口行止。

    守在門外的吏目迎上來，對著車上下來的人躬身拜道：“三殿下?！?/br>
    陵王問：“計倫呢？”

    計倫是大理寺卿的名諱。

    吏目道：“回三殿下，計大人有要事，天不亮就去文德殿外等候面圣了?！?/br>
    要事？

    怕是因為三司被程昶捏得死死的，這位大理寺卿攝于三公子的威嚴，不知當怎么迎接不速之客，所以才以要事為借口，躲去文德殿的吧。

    陵王心知肚明，面上倒也沒說什么，由吏目引著，下到了大理寺的牢獄里。

    柴屏的囚室在甬道最里間，外頭有兩名獄卒把守，他們見陵王到了，對他一拜，便退下了。

    囚室里點著一盞昏暗的油燈，柴屏知道陵王要來，天不亮時就等著。

    他身上穿著舊囚襖，上來拜道：“殿下?！?/br>
    陵王伸手將他一扶：“不必多禮?！庇忠娝\衫上滿是裂口血污，不由問，“他們又對你用刑了？”

    “殿下不必擔心，不過是幾頓鞭刑，昨日夜里刑便停了?！辈衿恋?，又說，“屬下如何不重要，反是殿下，這一年來，殿下雖掌權，到底尚未坐主東宮，而陛下那里，始終都是意屬五殿下的為儲君的。眼下三公子歸來，陛下為防著您殿下獨大，多少會用他平衡朝中局勢，為日后五殿下繼位做鋪墊。自然屬下相信這些麻煩殿下您都應付得來，只塞北布防圖遺失一案，這個事關殿下您的聲譽，稍不注意，怕是會將殿下您連根拔起，殿下您可千萬不能掉以輕心?！?/br>
    他關在囚牢里多日，是難得